返回第一章 我从北地来(1 / 2)我会龙卷雨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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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临安,灼热难当。

正午十分,平日就少有人至的茶摊,更是门可罗雀。摊主刘老头躺在一条长凳上假寐,脸上盖着把破蒲扇,头顶是棵有些年份的万年松。

“店家,茶水还卖么?”

刘老头一个激灵,从长凳上起身,眼还未完全睁开,嘴里却忙说着“卖的,卖的,一文钱一碗,客官您是要几碗?”

刘老头的茶铺,说是个铺子,更像是个小摊,几条板凳,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个大木桶,里面飘着些许碎茶沫,桶旁摞着一堆粗瓷碗。

“先拿三碗吧。”听见客人这般说着,刘老头终于把那双堆满褶子的眼皮睁开,脸上也堆起笑脸,说道“客官稍等,茶水马上到”。

乘起身倒茶的功夫,刘老头用余光打量着这位客人:头戴一顶斗笠,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短褂,脚下是一双磨损厉害的草鞋,搭在桌子上的两只手遍布老茧,手旁是一个打满补丁的包袱。

“听声音年岁倒不大,估计是哪个乡下的穷小子来投奔亲戚。”刘老头带着一丝“城里人”的优越猜测着客人的身份,嘴上却吆喝着“客官,茶水来咯。”手里稳稳地托着三碗茶放在他面前。

“穷小子”抬起头,从怀里费力地掏出三枚摸的光溜溜的铜钱递给他,刘老头这时才看清一直被他深深藏在斗笠下的脸,“倒是个俊俏小生,可惜是个穷酸鬼。”刘老头在心里啐了口唾沫,但还是带着笑意接过铜钱“多谢客官,客官您慢用,有事招呼小老儿就行。”说罢便转身重新躺回板凳,又眯了眼。

可惜刘老头屁股刚刚落下,又传来少年的声音“店家,店家,你这茶水也太敷衍了吧”!刘老头只得重新起身。

少年正用手指着茶碗,脸有愠色,只见茶碗底零零碎碎沉着几片碎沫,汤色更是清淡,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白水煮树叶来的实在。

刘老头打量了一眼茶碗,刚刚被少年拿捏的地方留下几个乌黑的泥印子,心里更是不满,暗自叫骂,但是嘴上还是在念叨着

“哎呀,客官,是小老儿疏忽了,客官见谅,客官见谅!”

“好些的茶叶前几日便卖完了,茶商几日都未开门,小老儿无奈,只得拿些家中大叶陈茶售卖,虽然味道不如新茶,但是论起解渴,倒也不输。”

虽然是在道歉,但言下之意却是“好茶是给像你这样的庄稼汉喝的么?你们这些庄稼汉喝茶当喝水,鲸吞牛饮,哪懂茶滋味?”

刘老头仗着自己的小儿子在衙门中当了个预备差役,倒也不担心眼前这个外地庄稼汉会做出什么,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少年听了这话,什么都未说,默默拿起茶碗,端详了一会,然后一饮而尽。片刻之间,三个茶碗底朝天,随即抄起包袱转身离去。

刘老头看着他的背影,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客官您慢走,小老儿不送咯。”却见那少年似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多谢店家款待。”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飘进刘老头耳朵里,“哼,死鸭子嘴硬,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外乡穷酸汉。”又朝少年背影方向啐了口唾沫,施施然躺回板凳,像一条老狗回到自己的窝。

时至酉时,日影西斜,临安城终于有了丝丝凉意,白日里不见人影的街道也逐渐被往来行人所占。临安,或者说整个南晋,没有宵禁,这让南晋夜晚的热闹与北齐形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临安西街,这条生活着临安平头百姓的街道,商贩们乘着天色未黑出来练摊,妇人们在家门口浆洗一大家子的衣物,上了年纪的人则喜欢搬一把椅子三两聚坐闲聊,小孩子则在街上嬉戏打闹,一不小心就惹到某家妇人破口大骂。

西大街的尽头靠近白虎门,这里远不如前边热闹,稀稀拉拉的房屋里亮着零零散散的光,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个个神色匆匆,偶尔一阵风刮过,街上垂柳刷啦啦作响,倒是能吓的那些胆小书生心中默念好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午时被刘老头坑骗的那位少年此时却出现在这里。他四下看了又看,露出苦恼的神色。一位胖胖的妇人擦肩而过,却被他叫住,

“这位姐姐,请问你知道王大眼的家在何处吗?”那胖妇人转过头,狐疑的指了指自己

“你是在问我?”

少年见状,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胖妇人脸色稍显温和,但见少年穿着破旧,又悄悄后退几步,谨慎问道

“你是谁,找王大眼那老家伙干什么?”

少年见状,憨厚一笑,解释道

“姐姐,我叫王大憨,是王大眼的侄子,是我爹娘让我来找大眼叔在这临安城里谋一份活计的。”说着,又从那个破旧的包袱里掏出路引递给妇人。

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路引,翻开查看了一眼,发现与少年所说无二,还盖着官府的印信,便将路引交还给少年。

“多谢姐姐!”少年道一声谢,就向妇人所指的方向前去,妇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王大眼那老家伙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脾气又古怪,哪有什么门路!只是可惜了这张脸,要一辈子在地里跟庄稼过日子咯。”

戊时来临,天昏地暗,灯火不行。

少年看着眼前这栋破旧的房子,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少年走到窗边,往里面瞅了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少年又敲了敲门,用了大力,安静的夜里,敲门声很是突兀,可是结果依旧。

正当少年准备敲第三次门的时候,屋内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谁?”

如同老枭夜嚎,白日都能吓人一身冷汗,在此时更加阴森怖耳。

少年脸色如常,回答道

“给你带东西来了。”

“带的什么东西?”

“酒,肉,菜。”

“什么酒,什么肉,什么菜?”

“张家的女儿红,彭记的红烧肉,李大伯的小白菜。”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扑面而来。月色浅浅,少年把眼睛睁到最大,也只勉强看见房间里堆满灰尘的家具,还有隐藏在阴影处一道佝偻的身形。

“进来吧。”

少年迟疑片刻,还是抬脚迈入。

“砰——”

随着传来一道关门声,屋外再次恢复平静,仿佛从未没有人来过。

少年陷入黑暗,但是还是稳稳地站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屋内静悄悄的,又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身处鬼蜮。

片刻后,亮起一道烛光,借着光,少年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但是光线太弱,什么东西都只能看到个大概。

“平日里都是中秋附近才来,今年为何来的如此之早?”

“你是将军府中何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两个问题将少年架上高台,他回过神,瞅见王大眼将烛台放在桌上,微微仰头,打量着自己。少年也毫不客气,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这个名为王大眼的男人——伛偻着背,敞着件看不出颜色的马褂,从胸口到肚脐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面容丑陋,一只眼睛还用布蒙上。名叫大眼,却瞎了只眼。

少年又在那破包袱里摸索一阵,掏出一面玉牌,扔给王大眼。

王大眼接住玉牌,一面刻着篆体的“洪”字,另一面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这么说,情况很紧急咯?”王大眼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但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面露讥色,“他现在可是北齐的威武大将军,而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废物,除了给两边当狗,终日苟活在这暗不见天的屋子里,跟死人有什么区别?”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瞪着少年,

“现在要出事了,才想起我这个活死人?平日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时候,可曾想见到我这个老东西?当年如果不是我,现在坐在他那个位置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即使王大眼竭力压低声音,但是言语中怒火仍然可以填满整间屋子,少年依旧没有说话,还是那样打量着他。

像是司空见惯。

再如何滔天的怒火,每年都要见上一次,也就不稀奇了。

王大眼好似一拳打在空气上,又像是一只精疲力竭的老猿猴,瘫坐在椅子上。

看着他如此模样,少年终于开口了,但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将军说,很快你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笑话。”王大眼撇了一眼少年,嘲讽道

“你可知道那一位的身份?如果真当那么容易,我又何苦在南晋当十五年的活死人?当年做出那样的事,那一位怎会轻易放过我?”

“将军说,要变天了。”少年的语气仍是那么平淡,平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此话怎讲?”

“将军需要那份名单。”

“名单?好哇,名单”王大眼怒极反笑,从椅子上蹿起来,一把薅住他的领子,两条削瘦的双臂爆发出与其外形完全不匹配的力量,让少年动弹不得。

“他要名单作甚?是不是害怕我这老狗,为了保命从而把他的命门交给那一位,来换一线生机?于是不如现在拿了名单以永绝后患?”

“将军说,他需要知道南晋到底插下几枚暗棋,”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

“中秋过后,骠骑大将军将会前往南疆与白苗一部的首领共议商路,骁勇大将军将被派往边塞抵御蛮人的秋掠。”

“他的意思是?!”王大眼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少年的意思。

“如此一来,只剩两名勇将在皇帝身边,如果此时南晋大肆进犯北齐,将军他身为御林军统率,势必会留在京中,而仅存的一员大将会去应对南晋兵马。”

“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

少年又从包袱里摸出一封带着蜡封的信,只是蜡封早被破坏。

少年颤巍巍将信展开,信的内容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包括末尾出那个小巧精美的印信。

王大眼松开拽着少年衣领的双手,脸上的皱纹和伤疤揉在一起,无声的笑了出来,宛若一团被揉碎的枯叶。

少年也无声的笑了起来,只不过相比之下含蓄的多。一老一少,在这破旧的房屋里,昏暗的烛火下,无声的对笑。

王大眼笑容渐渐敛去,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少年。

“这么说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大眼布满伤疤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名为‘慈祥’的意味,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老头儿。他又伸出手,为少年整理了起刚刚被他抓乱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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