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掩一行启程往薄山乱云阁第三日,途径一处小城,名唤九韶。此一地,乃是垂象国都擐昙门户,若祝掩等人欲往薄山,亦是非得经过此处不可。
四人奔马疾驰多时,入夜亦未歇息。现至正午,皆感乏累难堪,这便选了九韶城内一处馆子,稍作停息,也正好进些水饭,慰一慰五脏庙。
入得屋内,众人正见一僧,年岁不大,穿的乃是最普通的昏黄色衲衣,后背直挺,两肘支于桌上,恭敬举着碗筷,正埋头吃粥。
如此,原本无甚稀奇,然那小和尚头顶香疤,却是与众不同。三国僧侣,唯有垂象境内落发修习者需点戒疤,以此作为佛国比丘区别五鹿钜燕僧众的标识,更是籍此显现垂象僧侣供养诸佛之诚心。这,不过告知此僧来处,本也无需多说,然则那小和尚头顶,细看下来,竟有十六点戒疤,多的那四个,呈浅灰褐色,且不言其排列并不规整,连那大小形状,亦是不一。
祝掩同胥留留对视一面,也不多言,徐徐取座倒是宋又谷,面颊往桌子中间一凑,低声道:“旁边桌上那位小师傅,戒疤着实有趣儿,莫不是多的那几点,乃是打娘胎带来的?”话音未落,已见那小僧面颊微抬,缓将手中碗筷轻搁一旁。
此一时,祝掩方得见那僧人形容,怔楞一霎,目睑微开,又定定瞧了一刻,才徐徐垂了眉眼这一动作,正又为那宋又谷觉察了去。
“祝兄,你可是有些什么癖好?”
胥留留闻听,鼻尖一抖,攒眉便道:“此地,将近擐昙,你可莫要多嘴,失了分寸,犯了忌讳!”
闻人战见状,立时侧颊,先后瞧瞧胥留留同宋又谷,眨眉两回,方脆声朝祝掩道:“祝大哥,什么什么癖好?”
祝掩微怔,冲宋又谷飞一记眼刀,少待,方朝闻人战尴尬笑笑,“无甚。宋公子在说我偏爱的吃食。”
宋又谷仍未收敛,沉声轻笑,“怎得?祝兄识得那僧人?”
祝掩苦笑摇眉,缓声接应,“不过觉得那小师傅面善,同一位故人有少许相似,然细瞧下来,便也不觉得了。”
“这世上,人多的如同恒河沙数,总有那么几个相似的,不算稀奇。”宋又谷轻嗤一声,这方低了眉目。
几人正说着吃着,见店内数位客人径自上前,有的端了新买的斋菜,有的挟了三五根桃枝,或独自一人,或两两成群,前后送与那小僧桌上。
小僧倒是不觉有异,每每有人赠送,他定要起身,合掌朗声,洪音称念“阿弥陀佛”,然后便将那信士引在桌畔,自己恭恭敬敬,沉声将那十小咒逐篇诵个遍,以为答谢。
“垂象当真不亏佛国之称。人人崇佛,人人敬佛,可佩可叹。”
宋又谷闻听胥留留之言,不由轻笑,探脖过去,掩口低声,“胥小姐,你且莫说我亵渎神明。你来细瞧瞧那些信众神情,怕是此为,并非仅仅布施积功德。”话毕,宋又谷抬掌轻摩下颌,面上颇显自得,“这般好处,本公子又不是没受过若此时此地,本公子亦是孤身独坐堂内,照样有些个善女人前来关照。”
“垂象佛寺众多,百姓虽虔诚,但也并非没有化缘和尚无餐入腹、或是行脚和尚无处落脚的情状。”闻人战似是未听见宋又谷所言,睬也不睬他,待瞧了那小僧多时,终是接道:“难不成是大家见那小师傅生的好看?”
此言一落,宋又谷同胥留留对视一面,竟同时吃吃笑出声来。三人稍一回眸,见祝掩已是离了位子,托一壶茶,直往那小僧桌畔。
“小师傅,诵经多时,且进些茶水。”
那小僧见祝掩近前,起手恭道:“多谢施主。那小僧便为施主诵个消灾吉祥咒一百八遍,愿灾难消除,吉祥随至。”
祝掩闻声,稍一摆手,缓道:“这倒不必。”
“施主若还有事,自便便是。小僧允诺一百八遍,便得施行。施主不必挂碍,此乃小僧本心。”
祝掩见那和尚话毕,已是徐徐阖目,捻珠起诵。
祝掩心下觉得有趣儿,这便取座对面,含笑瞧着,目不转睛。不消盏茶功夫,宋又谷等三人便也凑了上来,四人八目,又再齐齐聚精在那僧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