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妇人总算讲完,易宁全程沉默,直至最后才道出一句:“累了,歇息下也好。”
原来,从易宁离开麦岳府后,张成麟也从衙役升了官。
原因无他,一是张成麟的顶头上司着实被易宁与柳江烟吓傻,二是经过拔罐,张成麟的资质已非常人。
后面的日子,他结了婚,娶了妻,按常理他还会一升再升,但张成麟却不愿辜负易宁的期盼,想要凭借自身天赋拜师仙门,修行仙法以此报效国家。
结果,他刚准备出门去寻觅仙家,就听到边关传来战事的消息。
大乾军中也有武夫、兵家的修行功法,张成麟在一日醉酒后,毅然决然决定前往边关参军。
这一从军,就是五年之久。
战场上刀剑无眼,特别是战争前段时间,大乾一直处于劣势,张成麟天赋虽高,也被军中将军看中。
可,上了战场哪怕是中五境的将军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何况是张成麟。
于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黄昏,他战死了。
没有一怒杀穿敌阵的英勇事迹,没有临时突破的军中传说,张成麟与自己同僚一样,倒在城墙之上。
甚至,事后尸体没有单独的坟位,只是一个深深的万人坑,就是所有将士的归途。
一封家书传入麦岳府,传入那個翘首以盼,等待相公与父亲归来的家庭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兵部拨下来的黄金。
那晚,麦岳府的小屋内,一个女子哭的泣不成声,与她一起哭泣的,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张安福。
成麟,成龙成麟。安福,平安幸福。
那个一心想要报效国家,成就一番功名的男人,心态已经变了。
其实平凡,平安就很好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
妇人从床底翻出一封信件,递给易宁:“易前辈,您看。”
易宁接过,仔细阅读,书中报着平安,写着对家人的想念以及关心,而在最后还有一些关于易宁容貌的描写,直至最后附上一句。
[此恩者,麟恐怕无以为报,娘子要长念易前辈之恩,世代不可忘。]
易宁看完,将信纸折好,轻轻塞入信封之中,他与妇人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太多言语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般苍白。
之后妇人带着易宁来到城外,那里有个坟堆,里面却无白骨,坟前刻着夫君张成麟之墓。
在墓的旁边,还有两个坟堆,里边是张成麟的爹娘,是那个捞尸人,是那个半夜顶着风雪借酸菜的妇女。
妇人跪在墓前,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
此时思念如果有声音,那么一定会震耳欲聋。
生命真的很奇怪,
一个人出生了,人们并不知道他的未来,却说着恭喜恭喜。
一个人死去了,人们并不知道死后世界,却说着可惜可惜。
“舍不得吗?”
易宁想了下后,还是开口询问。
他说的舍不得不止是和张成麟,还有在说妇人的孩子,张安福。
修仙修仙,一入仙路,会了法术,便觉得自己高于凡人,又有几个能想起家中还有人每日在等自己呢。
“有些,但是安福能好,我怎样都行。”妇人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这张成麟遇到你,下辈子可要慢慢还咯。”
既然妇人已经做好决定,易宁便不想气氛这般沉重,开着玩笑说道。
妇人闻言也破涕而笑:“下辈子让老张当牛做马。”
“可以。”易宁哈哈一笑,又问,“看你家孩子的模样,他好像不认识我?”
“成麟让我别说,他怕孩子以后长大仗着认识仙人,好高骛远,结果......”
妇人说到这,看着麦岳府高大的城墙,轻轻摇头,结果自家孩子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易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问一遍:“和你家孩子今日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真确定了?”
“嗯。”妇人点头。
事已至此,易宁说出一句“生活遇到麻烦可以去官府出示此物”后,缩地成寸向城中行去。
待易宁离去,妇人神情再次回归悲伤,她手指摩挲着墓碑,喃喃道:“夫君,你没说错,天底下真的没有比尊上更好的人了。”
说完这话,妇人再也忍不住悲痛心情,泪水也不再抑制,半坐在墓碑前哭的稀里哗啦。
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孩子也要离她而去,怎会不伤心,怎会不难过。
难过到她脚边那枚刻着“大乾尊上”的木牌都被遗忘。
......
......
麦岳府仙丹阁前。
自从白玉京的那道宣传令下来后,有些地方的仙丹阁就开始多出中医的服务。
没办法,散修们也要吃饭,还不变动只能饿死。
修士记忆力好,学习医术自然不慢,愿意用心去学倒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中医的调养之道,价格亲民与仙丹阁符箓的立竿见影相互弥补。
急救慢救,有钱没钱都可以去仙丹阁,因此这些愿意变通的仙丹阁,生意也比凡人的中医馆好很多。
至于不变通的,要不然学欧阳道友关门歇业,要不然学汴安的那个道士一般,只赚富人的钱,当个咸鱼。
麦岳府的仙丹阁的丹修就是学了中医的,如今这会阁楼外排起长龙,人满为患,毕竟都是中医的情况下,百姓还是相信仙人,相信“官方”。
这会张安福走在仙丹阁通往广场的路上,他手里拽着家里的全部积蓄,却提不起一点精气神。
“我不想像父亲那般活着!可为什么没有灵草啊,我真的就和修仙无缘吗?”
高大少年握紧拳头,只能在心中祈祷广场上选拔的仙师能够网开一面。
就在这时,他的身边传来一句男子嗓音:“你见过自己父亲吗?”
张安福转过头去,入目是一个黑发白袍的男子,男子盯着自己,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又是你!”
张安福小心翼翼将装着金子的钱袋收入袖子中,一脸警惕。
易宁继续说道:“看来是没见过的,那都没见过自己父亲,为什么这般贬低他呢?”
“你有病吧?”张安福一甩袖子,就要向广场赶去。
易宁并没有去追,手掌摊开,一株灵草出现在手上:“你缺灵草是吧?”
话音落,高大少年猛然回头,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手中泛着光斑的藤蔓,确认是灵草后,张安福猛然加速,瞬间来到易宁身前:“卖吗?我给你钱!”
说完,他将藏着的钱袋拿出来:“全给你!你可以将灵草卖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