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此刻,他听着不戒大师所说的一切,忽然发现,自己这位老魔头与他们比起来,几乎可以当佛做祖了。
不戒大师继续说着。
“这些人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死去。”
“普善禅院掌控着他们的生老病死,荣华贫贱。”
“这些秘境,每隔一百五十年就会被开启一次,经过百年的时间,里面最信佛门的老人纷纷已经离世,剩下的都是从小耳濡目染,但却从未见过佛祖显灵的年轻一代。”
“而这些人中,有佛门信徒,也有不信之人。”
“经过百年的发展后,里面有恶霸,有流氓,有贪官,有污吏,穷困之人变得更加穷困,为恶之人则住着高门大院,吃着他们认为的珍馐。”
“行善不会得到福报,为恶也不会得到惩罚。”
“等到里面乱成一锅粥,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佛门信徒在那里哭天喊地时,就是秘境开启之日。”
“而这个时间,则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那时,普善禅院的弟子便会秉着‘我佛见不得众生疾苦’的口号,去惩恶扬善,去宣扬佛法,从而获得无量功德、无量善果,与上千万人的香火。”
“等秘境中的世界再次恢复夜不闭户的盛景后,他们就会从秘境中出来。”
说到这里时,不戒大师摇头苦笑,道:“小僧自幼便在普善禅院里长大,睁开眼时听得是佛经,睡觉前听到的也是佛经,终日青灯枯卷。”
“那些秘境,小僧加起来去了六次,也就是九百年整。”
“靠着里面那些贫民百姓的信仰,靠着拯救他们的功德,修成了罗汉金身,修为也来到了大乘期。”
“没有见到姚玉卿前辈前,小僧从不出山,每日都在看着面前的那尊金光耀眼的佛像。”
“小僧心中有很多疑问,但那尊佛像却从未回答过我。”
苍山老魔捋着山羊胡,开口道:“你的疑问都是什么?”
不戒大师苦笑着摇头,轻声问起。
“佛既然说见不得众生疾苦,佛门弟子在秘境中关押了那么多的百姓,佛怎么从来都没有出现?”
“佛说普度众生,为何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们这些佛门弟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将难民掳回秘境,而所谓的佛,怎么没有现身,去普照世间,度一切苦厄?”
“小僧曾经想过,倘若世间真的有佛,而以小僧曾经身为佛门弟子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该下地狱,还是身披金身,成为一尊罗汉?”
说到这里后,他又摇摇头。
“小僧曾经以为,普善禅院是佛门修士。既是修士,自然不再算是纯粹的佛门弟子。想必人间的那些寺庙,应该纯粹一些。”
“可当小僧被姚玉卿废去罗汉金身,浑浑噩噩的游走在天下时,见到的大小寺庙禅院中,却都是镀着金身的百毒俱全之辈。”
“他们白日里是出口成经,讲着众生皆苦,念着阿弥陀佛的大德高僧,夜晚却是淫人妻女的魔头,蹲坐在一起数着香火钱的俗人,吃肉喝酒的罪僧,无恶不作的恶霸。”
“他们讲着普度众生,却在大灾之年,看着灾民饿死、冻死在寺门前。”
“而他们却在寺内,嫌弃陈年谷子发馊,厌恶旧岁的米面发酸。然后吃着洁白如云的上等米面,喝着粮食酿造而出的美酒。”
说到这里时,不戒和尚的目中露出暴戾之色,声音却突然变轻,变得平和。
“于是,小僧便以他们破了杀戒!”
“那一夜,当小僧砸碎那些神佛雕塑后,突然发现,它们似乎与那些百毒俱全之辈,没有任何分别。”
“镀着金漆的佛像表面之下,是一根根被虫蛀烂了的木头,是一块块发霉发臭的石头,”
“连佛都是如此,小僧还修什么狗屁佛道?”
“而在一念入魔之后,原本挡在眼前的一切迷雾,忽然就消失了。”
“那时,我才明悟,我修佛法,不是为了普度众生,不是为了成佛作祖,而是为了长生久视。为了不像那些被关在秘境里的人一样。”
“行善,只是一种手段,而非小僧本心。”
说到这里后,他抬起头来,笑的很阳光。
“可见,小僧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佛门弟子。”
“小僧第一天见到秘境中那些难民对我磕头礼拜时,心中想的不是‘他们真可怜’‘我应该救他们脱离这个牢笼’,而是想着,救助了他们之后,这些功德能够凝聚几枚善果,修为是不是又能更上一层。”
说罢,他抱起桌上的女儿红,将坛盖一揭,端起坛子就往嘴里灌了几口。
因为喝的太急,他突然将坛子‘咚’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最后,身子向后一躺,展开双臂,看着雕刻着精美图案的横梁,轻声呢喃道:“可能,自那时起,小僧修的就是一颗无比纯粹的魔心,姚玉卿那一指,碎掉的也不是佛心,而是镀在魔心表层的那一层夺目耀眼的金漆。”
苍山老魔只是沉默,而跪坐在他身边的苍子苓也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