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严厉,颇有威势,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如今的“小方”,已经颇见领导魄力。
方副总指挥,比当初鸡尾山,更像一个副总指挥了。
……
火,烧着半片大孤山的天空,另外半片,则是黑色,烟雾成百上千倍地聚集着,形成了气象学意义的云团。
方淮和支队长丛树印的声音在手台指挥频道穿插。
“42号罐附近有井口炸了!有流淌火!范军!你们西港中队组织阵地,务必堵住!”
“支队长!我们中队一个战士被油给喷了!身上衣服点燃了!有烧伤!你给我三分钟!”
“等不了了!让一个人把伤员搀扶出来!你们马上顶上去!”
“是!!”
“王国开!”
“到,到!”
“你去!把机场支队的车载泡沫炮调来!”
“曹毅!曹毅!高喷怎么还没架上?!”
“消防通道不够六米宽啊!他们在消防通道两边修了个花台!顶多只有四米,根本展不开!”
“他妈的,消防通道修花台?哪个狗日的搞的设计?!上山!上山!往后面高处找平台!等着,我现在过来!”
穿着一身银色隔热服的方淮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在场上飞奔。
他可不是待在指挥部里的指挥官,哪个阵地有问题,他就在哪个阵地。
一些小型的流淌火挡了路,他直接带上面罩两步冲跨过去,有时候大家能看到一个浑身挂着火苗的指挥官朝他们阵地靠近,还一边大喊怪叫:“来点水,来点水给我身上浇一下!”
疯狂的指挥官。
但方淮这样做,今晚一些疯狂的命令,也就在大家心里变得合理,战士们,也如这位方副指挥一般疯狂地顶在一线。
“方淮!那儿有楼梯!高喷怎么上去啊?!”
“搭轮胎垫板!开上去!底盘刮了,让沈阳总队给咱修!车坏了,我打报告,让油库后面的公司给我们赔!时间紧急,别啰嗦!”
“就算开到上面,水压不够!必须来两辆消防车续压!”
曹毅话一落,方淮立马拿起对讲机。
“丛支!1号阵地,需要两台续压车,保障高喷供水阵地!”
“没有车了!没有车了!”
“那就没有三小时了!只有两小时!”
“…你等一下!我把支队的狂牛给你调过来!只有一辆!你想想办法!你们阵地,一定要屎(死)保!屎保啊!”
丛支队长话刚落。
“支队长,方指挥!4号阵地车上要补泡沫,没有叉车!能不能安排一辆叉车过来?”
方淮面对急着等出水的高喷阵地,也有些焦头烂额道:“先用绳子,人力拉上去倒!”
“拉不动啊!四百斤的桶!”
“…我给你们安排几个拉得动的过来!何志军!沈大年!黄永!过去帮他们!”
方淮按着对讲机没松,直接对着二中队的阵地点了几个将。
但那几个人都顶在出水阵地前面,根本动不了,一脸为难地回头看着方淮。
方淮却冲着他们无声摆了摆手。
果然,一招激将法,丛支队长的骂声响起。
“干什么吃的?!几百斤有什么抬不动的?平时训练不是都猛得很吗?关键时候,不行了?!”
“要加十几桶…支队长!不用增援了!我们行!”
方淮这才嘴角微扬,放下了对讲机。
曹毅站在旁边,脸色焦虑地道:“四百斤的桶,车顶才能站几个人?用手拉,很吃力啊…要不我们还是…”
方淮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今晚比这困难的事,太多了。”
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这场结果,但身在此地,他知道了,这个结果,是付出了多少代价得来的。
10点半了,第一支增援支队还在100公里以外,如果没有一个彻底疯魔的大连支队,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的天平,或许根本不可能往胜利倾斜一点点。
爆炸之后,工程师跑了,油库组织的工人队跑了,连企业消防队都弃了两个车…
只有战士们,还顶着。
如果这场火灾发生在美国、英国,或中东地区,早在两个小时以前,人已经跑出一百公里地了,绝对是一场大撤离。
他敢保证。
从运动生理学说,高强度、高恐惧性的体力付出,人最多能坚持四十分钟。
而他们,已经不记得时间了。
这个疯狂的夜晚,记载着消防战士们的热血。
支队机关的干部和战士,恐怕也有多少年没这么鏖战过了,支队供水组,士官热得把战斗服脱了半边,里面迷彩服的红肩章那两条代表四期老兵的粗拐都被油污喷得不见颜色。
两个新兵像蜗牛般推着400斤泡沫桶前进,但推得太慢,泡沫桶被原油烧过的沥青牢牢粘在地面,又急又无力,但旁边抱着一堆笨重器材跑过的一个班长看到这一幕,无暇安慰,反而狠狠骂道:
“给老子搞快点!那边等着救命!”
俩新兵委屈得泪水哗啦啦流,却又“啊”的一声大吼,更加用力地挪着桶。
没人理会他们的脆弱。
今晚的大连新港不相信眼泪。
别说眼泪,连鲜血也不相信。
翻斗车装卸砂土前来灭火,火太吓人,司机们不敢往前开。
车,可是有油箱的,经得住这么烤?
一大汉索性猛冲上去,跳到首车的汽车踏板上,吼了一声:“你们听好了,我是大连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有我活着就有你们活着!听我的命令!转过去,倒车,叫你停,你就停!叫你倒,你就倒!”
副支队长带头,干部们也开始有样学样,一个车队来了,就有人扒车指挥。
一道一道的土坝,接连筑起。
……
“滴。”
“哒。”
大火中,时间的流逝,就像消防车后挂着的两滴水绵缠落地般缓慢。
但,终究还是落地了。
不知有多少人,陆续到达了现场。
“方指挥,沈阳支队也来了!”
“领导叫你们和炮台山先撤下来!到后面休整一会儿!”
方淮把没有插管的空呼面罩拔下来,一股灼热从阵地前方迎面而来。
他偏了偏脑袋,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
拿起对讲机,长出一口气。
“知道了。”
他说完,伸手,拍了拍地上趴着,握住水枪动作一动不动的赵金成,目光扫视周围,用发哑的嗓子尖吼了一声:
“走了!沈阳进来换班了!撤!”
二中队全体卧姿,不远处的长沙特一也是一样,倒不是站不起来,而是能站起来的地方,已经没有好吸的氧气了。
一米五以上的空气都被大火给烧光了,直到近半小时,火小了一点,才有了点呼吸的空间。
大家这一趴,就是几个小时,别说身体,脑子都麻了,方淮一声下去,竟然没人动。
“走啊!换防了!!”
方淮连吼了几遍,大家才反应过来,随后,就是一阵集体翻身,加哀嚎。
“我擦…断了断了,腰断了!”
“等等,慢慢起!”
大家各种翻身,才慢慢爬起。
“水枪阵地留给他们!车开走!”
方淮说罢,也活动了两下身体,才慢慢向着指挥部方向小跑起来。
路上,一些阵地都换防了。
不少消防车已经在冒蓝烟,还在出水,这次,怕是要修换不少车。
经过炮台山中队的阵地,不远处的路灯杆子都烧弯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前方还有流淌火,只是不再熊熊。
前方两个和他一路走向指挥部休整的兵也看到了那根铁路杆,一个不禁骄傲地笑道:
“班长,我们也太厉害了,路灯杆子都垮了,我们还没垮。”
方淮也笑了,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拍了拍那个兵的肩:“厉害!”
那个兵被吓了一跳,但看到方淮的背影,却对那声夸赞不太领情。
“我靠,班长,他就是那个…变态吧?”
“擦,就是他!在火场各个阵地窜了五个小时那个方指挥!今晚没他们,我们肯定完了!肯定!”
前方的方淮听到了。
他很想说一句:没我,你们也不会完。
不过或许谁也不会信吧。
想着,指挥部已在眼前。
人声嘈杂。
“首长,现在几个大罐已经可控!海面必须要清理了!现在污染区域已经达到50平方公里,我们现在要把一部分人手放在控制污染上!”
人群中,一道身影背着手正在人群簇拥下听着汇报,缓缓点头:
“嗯,油污坚决不能进入公海,也不能进入渤海!海洋,是全球的共同资源,我们中国,是有担当,有责任的大国,市政府,近期必须把海洋生态治理工作放在首位!”
说着,那个身影看到了方淮,对着他笑了笑,招手。
“小方回来了?过来。”
方淮走到对方跟前,站直,抬手,敬礼。
“首长!幸不辱命!”
给他授命的大领导居然还是到了,这是他没想到的。
周围的人,看到领导对着这位年轻的方副指挥展现出的笑意,内心都是一阵阵的羡慕。
不过,还是领导会识人。
这个小方指挥,今晚真像个铁人,在熊熊火场东奔西跑,拉紧了一条条的防线,几次不间断爆炸产生的危机都被他一个个解决了,堪称真正的救火英雄。
领导也欣慰地道:“不错,表现一次比一次好!”
旁边站着的的刘领导也笑了。
“小方啊,我看去年我是说中了,今年,你恐怕又要到部里授功了!”
方淮抿了抿嘴。
这场大火,紧张还未结束。
“首长!清海的任务,就让我们去吧!刚好在前线待热了,去海里泡泡,凉快凉快!”
这次大火,堪称奇迹,但他前世听人说过,结果还是牺牲了一名战士,天亮时,被海浪卷进浮油区里的战勤保障大队战士张良。
他得把人换下来。
但,刘领导又笑了。
“你看看,领导,这小子闲不住!刚从火场出来,又要往海里奔!你还担心他,现在看到了吧?精神好得很!生怕功劳不够呢!”
大领导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道:
“小方啊。”
方淮立马又挺直了身子:“到!”
大领导背起手,似笑非笑。
“听说,你们要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