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怒道:“我不过是你们的工具罢了,你们何曾问过我的意愿?!”
陆孝勇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觉得他活得太不知足:“人,生来就有得有失,做事有取有舍,我将你养成今天这模样,你虽少了自由,却再用不着马革裹尸!”
陆铮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前紧逼: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想醉卧沙场?”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愿蹈锋饮血?”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敢死而后已?!”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滚滚的怒意,明明没有吼叫,却足以振聋发聩。
话音在屋里来回荡着,陆孝勇心胸一震,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黑暗中,父子对峙着。
好一阵,屋里都是一片死寂。
陆孝勇借着昏暗的一点点星光,看着这个十几年都不曾与自己好好说过话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嗜血的大将军,眼眶竟有一点濡湿。
沾满敌将鲜血的手颤抖着,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悲切与欣喜,他低声笑了几声,最后却又忍不住带着几许哽咽:
“好孩子......”
“好孩子......”
颤巍巍的手终于落在了陆铮的肩头。
上一次拍儿子的肩头还是他七岁时,发现他在偷偷练剑,陆铮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可他生来注定只能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否则陆家满门都没有出路。
那一日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大手握了握,收走了剑。
如今儿子已比他高,肩膀也厚实了。
“好孩子......”陆孝勇不禁抬起手又拍拍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我陆家儿郎岂有怕死之人?”
“你的心性,为父知道,你偷偷练剑,为父也知道。不枉我为你取名一个“铮”字。只希望你莫要被繁华俗物磨灭了陆家的铮铮铁骨。”
“可你要明白,陆家是天家之刀。”
“我和你兄长已成了刀刃,而你就只能是连着刀刃的柄!宿命也好,造化也罢,这辈子,算父兄欠你的罢......”
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意思,陆铮被这突来的父子温情包裹着,满腔的怒火又化作了强烈的悲情:“此仗艰难,圣人也不想失了一个大将军!我去跟圣人请旨——”
陆孝勇竟笑了起来,笑他还是太稚嫩:“你不是圣人,又怎知道他不想失去一个大将军?”
陆铮心中大恸,是这样吗?
前世也是这样吗?父亲明知前路艰险,命在旦夕,也要勇往直前吗?
那前世的自己,是否知道呢?
“邯枝一日不臣服,芮国就一日需要陆家军!”说完这句话,陆铮突然醒悟了过来。圣人恐怕也想到了这句话。圣人最想看到的是两败俱伤。
所以崔礼礼才会说这一仗芮国赢了,大将军却留在了战场上。
“我已经是大将军了,若再完胜,你让圣人封我什么?跟燕王一样,封一个异姓王吗?”陆孝勇提起一个微笑,想要宽慰儿子,脸上的疤痕挤得更深,“再说,未必会输。”
他看看窗外,又道:“你要记得,军人战死沙场,是归宿,不是输。不能护着家人,才是输。”
说罢,他拉开门,没有回头:“这几日,好好一起坐下来吃顿团圆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