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根离得近,等对方的正脸朝向他,顿时看清了他刚刚救下那人的样子,“是你!”
“艹,早知道是你,我特么再给你踹一脚下去!”张有根力气耗尽,骂了地上那人一句。
也懒得动手了,每家船上的摆设大体差不多,他也知道个一二,摸出火柴把船头的煤油灯点亮。
随手从船上的晾衣绳上扯下来一条毛巾,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衣服在滴水,也懒得管了。
“谁特么让你多管……”方军支起身子,刚想说句狠话,突然卡住了,他看着对方浑身湿透的模样,立即换了个语气。
“老子欠你一个人情。”
南大街跟东大街的混混不合,积怨由来已久,这两位更加是针尖对麦芒,谁都容不下谁。
前段时间,张有根闹得那事,跟方军也脱不了干系。
“你那破人情,谁爱要谁拿去。”张有根想到自己家贴出去的那些赔偿金,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欠你的就是欠你的!”方军梗着脖子说道:“我还没欠人情的习惯。”他张口闭口的那个“老子”的称呼,也自觉变更为“我”了,这就是在明显示好。
张有根撇开视线,懒得理会。
“卧槽,果然我妈说的对,我命犯水煞,南为火,安安稳稳住在南大街才是正理。”方军缓过神来,嘀咕道。
张有根呲笑道:“这你也信,这么说,莪就是你命中贵人……”
方军竟然没有反驳,“船舱里有干净衣服,你自己进去拿,等我改天回城,我请你吃饭。”
“不稀罕。”张有根站了起来,嘴上这么说,还是弯腰进了船舱,摸出一件上衣,比划了一下,“就你这五短身材,让我咋穿!”
一边愤恨地说着,一边将湿漉漉的衣服给换了。
等他走出船舱,只听到“噗呲”一声,方军捂住肚子乐不可支地看着他,“对不住,是小了一点,要不你再加一件外套?”。
“行了,就当我日行一善,走了走了。”张有根站在船舷上,望着河水扭头看向方军。
“跳板呢?你特么不是让我再游回去吧?”
“等等,别急躁,保证安全把你送到岸。”方军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上还在滴水。
“先让我把衣服换了。”他也不避讳,直接就地把湿衣服脱了,一猫腰进了船舱,换了一套干爽的衣物,赤着脚这才重新回到甲板上。
“你不会游泳?还敢待在船上?”张有根用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我……我妈说我命犯水煞,打小不给我下水玩……”
“真好,你还有个妈管着。”张有根惆怅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轮上弦月。
“早就过世了,不然我也不会中途辍学。”
“你爸呢,他不管你?”
“打小就没见过,听我妈说,他是病死了。”
“那你比我可怜,我好歹还剩下个爹。”
跳板搭好了,张有根摇摇晃晃地下了船。
“等我回城,请你吃饭!”方军冲着他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便宜的我可不吃!”
方军:……
刚想回船舱,就听到张有根在坝梗上开骂,“哪个孙子把我的鱼给叼了!”
大概是哪个野物过来叼的,不是野猫就是黄鼠狼。
张有根骑着车骂骂咧咧地一路骑远,车头的那束光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方军这才吹熄了煤油灯,回到了船舱。
他半靠在床上,这次死里逃生,隐约间,心思反而通透了。
贪字头上一把刀,他作为最早的一批无城县的个体经营户之一,经历的风雨不少,早就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察言观色的功夫。
收音机里说得很清楚,“打击投机倒把”他这个跟这一项肯定没关系的,这种一般跟违规拿批条有关。
他的是后面的这种,“哄抬物价”,回头把店里的价格都修正一下,小批量地卖货,宁可不卖,也不能招摇,枪打出头鸟,这句话古来就有。
等将来政策明晰了,再作调整。
他将细节也都思考了一遍,心中有了决断,头刚黏到枕头,立即就睡了过去。
东门大街,职工大院里,秋火明还浑然不知,这一晚发生了若干件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扇动了一下翅膀,让原本的故事发生了偏移。
周一一早,秋火明吃过早饭,骑着车搭着大妹一起,就往学校赶。
还没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丁宇蹲在马路牙子上在吃包子,同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过来的方向。
眼瞅着秋火明骑着车就要越过他,他慌忙站了起来。
“嘎吱”秋火明捏了刹车停了下来。
丁宇小跑了几步撵上他,伸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刚咬的那口包子,这才顺了下去。
“骑这么快!”他怒视着秋火明。
同时将手里的纸袋举到秋红叶的面前,“红叶妹妹,我说要给你带肉包子的。”
秋红叶一愣,“丁宇哥,我……吃过早饭了。”
“你这身板太瘦了,多吃点不碍事。”丁宇将纸袋塞进她手里。
秋火明扭头看向秋红叶,“给我来一只,我还能再奋斗奋斗。”
秋红叶笑着点点头,从纸袋里取出一只送到秋火明的嘴边。
纸袋里装了三只肉包子,看来丁宇的确是预了秋火明的份。
“谢谢丁宇哥。”秋红叶笑着跟丁宇道谢。
“不客气,你们等等我。”他再次小跑着回到原地,从路口把自己停在那儿的自行车给推了出来。
“我给你们表演一下单脚滑行上车!”丁宇自得地笑道:“我昨天花了一下午学得,已经炉火纯青了。”
“噢,你来。”秋火明嘴里咬着包子,含糊地回道。
丁宇伸出左脚,颤巍巍地踩在脚踏板上,右脚一蹬,车子丝滑地朝前滑行,他颤巍巍地张开右腿划着弧线跨上单车,此刻车头宛如打了摆子,左右摇晃,眼看就要摔倒。
秋红叶惊呼了一声。
只见丁宇突然单脚支地,将车身定下来,他扶稳车头慕然回首,“怎么样?精彩吧。”
秋火明瞥着他微微发抖的手,若不是有这个破绽,这小子确实演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