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醒时,举目四望,断臂残肢,脑浆横流,人间炼狱。
异兽之辈,月满则气血虚,月毁则兽性狂。
她虚弱地连武器都拿不住,随手将烟枪丢给小家伙,“外忧已灭,再除内患”
扑哧!
烟枪贯穿她的心脏。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五十年”
五十年前,捕妖师的她被妖气吸引,见是原型的它,剥了它的毛皮。
传说它的毛皮驱妖辟邪,她一生杀妖无数,正需此物防备魑魅。
一息尚存的小家伙哀求道:“我只求生”
此后,她有了护身符,不再干捕妖师那累人的勾当,反收了一群弱小的精怪驱使。
小家伙拔出烟枪,瞟见撕裂处,忙扒了黎朝的衣服,扯出小小一块毛皮,五十年前她身形尚幼。
夜半,残月未眠,烟枪染血,她抱着自己的毛皮,终忍下泪来。
可是,却并非她所想那么简单。
“一、二、三啊,还差一个啊”
幽暗的林子里飘出一阵魅惑般的轻叹声,一个身着青衫,书生模样的男子横躺在地,旁边还有一卷经书。
只见银光一闪,便化作一抔尘土了。
那女子抬头望了望天,月似银盘稳稳地悬在夜空中,空有形色,却无半点光辉。
她握紧手中的弓,猫着腰,小心的缓步前移。
不日之前,平静祥和的相思湾出了件大事,镇上及冠的少年郎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奇失踪,捉妖师多次搜寻无果。
有人说,曾看见一人手执书卷,状若傀儡,朝着神山方向走去有人说,曾听见夜半之际山上飘来勾人的歌声。
百姓纷纷猜疑,约莫是多年前那个女子因近些年不曾收到祭品,震怒,降下鬼魅来勾人魂魄,以示惩戒。
民心慌乱,更有甚者鼓吹拿童男童女来祭祀,以平神女之怒。
城主见状,发愁得紧,师爷出谋张贴告示,重金招募勇士,夜探神山,以破这怪力乱神之说。
刚刚离开三途川的绿萝听了这四起的流言便知晓这西山之上为何物了,心下嘲讽了这群无知的愚民,乔装打扮之后,揭了告示,主动请缨。
她凝神四顾,本应静谧的山岭,霎时响起了缥缈的歌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着实让人痴迷,还有几分熟悉。
她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低吟了一段安魂经才勉强稳住了心神,随即拔出身后的箭朝音源处射去。歌声停了,转而是清小软绵的呜咽声,像是幼猫的哭叫。
她随手一挥,须臾,林间便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她依着这味寻得了一个倒地的姑娘。
已是秋凉,这姑娘只是身着白纱,腰间围着一圈细毛。
眼睛痛苦地紧闭,银色长发铺散一地,盖住些许面容。
右肩中箭,明黄的血从她肩部晕散开来,洇黄了她的轻纱。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根银色小巧烟杆,其上吊着黑黢黢的烟袋。
果然找到了
“还差一个,只差一个了啊……”
绿萝看到那个原本应该是骄傲模样的女子狼狈不堪,她并不搭理她,只是一边握紧烟杆,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绿萝有些生气,为她的冥顽不灵,更为她心疼。
她伸手去拿那杆烟袋,却迎上了她猛得睁开的璨若星河的眸子。
本是重伤的阎魔大人看到绿萝后很激动,左手努力前伸,想抓住她的衣服,却发现怎么也够不着,呜咽着,像是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终于抓到了她的衣角,她笑着将烟袋递给了绿萝说道“真好,你回来了。这本来便是你的,现在是完璧归赵了。”
这这都是什么啊。
绿萝觉得自己眼眶有几分湿润了。
她接过烟袋,无数淡蓝色的生魂从烟袋里飞出,盘于林顶随后四散而走。
而同时,有什么东西化光散去,飞向月亮,终究还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霎时间,月光倾华。
后来有一仙人云游四海,翻阅古籍知晓秘方,以身为祭,以血为印,囚生魂,换魂归。
为何?
缘一情字而已。
“多谢姑娘助我达成夙愿,我终于可与她双宿双栖了。”
绿萝目送那个感激涕零的痴情公子离去,从腰间取出一只细长烟袋来,朱唇迎上轻轻一吸,屋内缭绕的淡青色烟雾便尽数收进那深不见底的烟锅之中,她望着明月如镜,嘴角勾了勾,眼神中多了一丝笃定。
“她想要的,是这样吗?”
当年阎罗殿的守护使者谋反,带领妖族攻上阎罗殿,就是梦婆挺身而出,以特有的封印术将它们封入月亮之内,此后屡有妖族前来营救,天界派梦婆来守月,这五百余年来的相安无事,不得不说也有梦婆相助的功劳。
但就在这六百年封印即将完成的关键时期。梦婆却突然在每个月圆之夜倒戈相向,试图撕开封印,绿萝法力虽不如她,拼尽全力最后却总能险胜,任她一脸云淡风轻地离去,下一个月圆之夜又来。
烟袋吸了凡人割舍的执念,打在即将圆满的月亮上,生生撕出一道道裂痕,裂痕中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缓缓睁开沉静如渊的眼,望着一边撕斗一边破坏封印的梦婆,满目心疼却只能化作无奈地叹息。颈上的妖印发出炽热的光:“哼!六百年前是她不顾情义封印了我们!又助那守将抵御我妖族救兵。如今又做这姿态,让人恶心!”
那家伙两千岁历劫最虚弱时被重伤垂死的妖王钻了空子,自此一身两魂游走世间。
他能猜到自己每次意识丧失时是怎样未雨绸缪,狼子野心。
他能做就是在还清醒时仅仅握住梦婆的手,交代若真有他危害天地的一天,便由她来了结。
梦婆做到了。
在水深火热般两难的挣扎中,她做了明知日后一定追悔莫及的决定:追随那个人。
然而,那个喜欢宠溺地揉她头发和她在梦里相见的人,那个愿执她之手抵御所有流言蜚语的人,她又怎能轻易放下
绿萝忍着周身的痛楚,看着烟袋颤抖地停在半空中,盯着那个在她脑中百转千回的身影颈上的那块她恨之入骨的妖印。
永远挂着淡然微笑的脸上倏忽泪如雨下。
她第一次,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阎魔大人之后,她寻遍天地,听了那么多进退两难的故事,助人放下了那么多纠缠的执念,却还是找不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许久,绿萝起身望了一眼那慢慢愈合的裂口,转身丢下一句:“只要我还活着,这月,就不会满,这封印,也不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