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到山脚下,阿慈抬头一看,天边的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像极了芸娘腌好的咸鸭蛋黄。
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阿慈握住腰间的快刀,一头扎进阴山。一盏清辉里,只有踩断干树枝和风吹树梢的声音,四处静得可怕,几经周折,阿慈终于找到一条上山的路,可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位老汉跌坐在路边,一团黑乎乎的棉絮露在袖子外,见有人来“哎哟”地更厉害了。
阿慈在外走镖,早就听说阴山上有各种精怪,入山时无论碰到什么都不要多管闲事,阿慈心里又谨慎两分,握紧了刀柄,走近老汉。
老汉说自己住在山下,他来山上摘些野菜回去囤着过冬,没想到踩空了石头摔了一跤就站不起来了,只能等人来帮他。
阿慈看着老汉难受的神情,犹豫再三,还是背起老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扑鼻而来。
阿慈无奈的笑笑,原来这老汉是上山寻烟草来了。
二
山间群妖闻到了生人的味道,窸窸窣窣的围了过来把阿慈吓了一跳,他登时停下脚步要放老人下来,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势要与群妖周旋,老人摆摆手,示意阿慈继续走。
说也奇怪,那些精怪朝他拜了一拜便各自跑开了。
三
刚下阴山,阿慈就觉得不对劲,刚刚眼前还是破烂溜丢的棉絮这会儿怎么变成了触感丝滑柔软的白色皮毛?
甫一回头,一口白烟正吐在他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引得一阵“咯咯”的笑声。
背上那人拿烟锅朝着他脑门敲了一下,从他背上跳了下来,他这才看清,哪还有什么老汉,明明是一衣着华丽、容颜妖冶的女子,身上披着的白色皮毛一看就相当金贵,还有那毛茸茸的耳朵。这女子是个妖怪,阿慈将刀柄握地更紧了。
女子一手扶着烟斗,一手整理身上的皮毛,眯着一双猫瞳瞅他,“吾乃神兽天狗,汝尤心善,佑汝一命,即可下山去。”
阿慈赶忙作揖,却趁其不备,起身时一抹迷烟撒过女子面前,便将她困在了迷境里。
只是不知道迷境里,有没有这咸鸭蛋黄一般的月亮。阿慈正沉浸在捕捉到神兽的喜悦中,全然不见那天狗早已撕裂迷境,正站在他身后,下一秒便将他撕成了齑粉,统统收进烟斗里。
不知这投机取巧来的烟丝味道硬不硬,女子巧笑着,隐入山林不见了踪迹。
清辉之下,只余一缕残香萦绕。
四
天降暴雨,阿慈在虞阳滞留多日,偶然间听到饕餮楼重金求神兽异珍,阿慈便动了心思。
阿慈行镖多年,还只是一位小小的镖师,自己吃苦不算什么还要拉着芸娘陪自己一起受苦,阿慈心里不舒服,只要捉到一只神兽,拿了酬劳,他和芸娘再不用吃苦受累,锦衣玉食亦指日可待。
又听人说,曾有书生路过阴山,有神兽天狗化身老汉,让背其下山,书生照办,才得以保全性命。
正好此次便借道阴山,也去碰一碰运气罢。
我死了,我是神兽天狗,本想着风光一世,却死得这般无声无息。
“姑娘,一路过来想必是累了吧,来,喝碗汤。”
“婆婆,这汤是什么味的啊?”
孟婆和蔼的对我笑笑,“姑娘想喝什么味的,这便是什么味的。”
“那我希望是桂花酒味的。”
我记得那是一年深秋,那天正好是天狗食日的天象,百姓都敲锣打鼓的想赶走天狗,我觉得有趣儿,便走进附近的一家客栈,点了些饭菜,小二将饭菜送到我的桌上后又送来一盏桂花酿,说是送的。我自然不会客气,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桂花做的酒很香很甜。
待天象褪去,就听到苏家公子苏林忽然不省人事的消息,匆匆赶到,就见苏家被妖气所罩,身为神兽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因为贪恋桂花酿的滋味便向苏家要了几坛。
我在苏宅里捉到了一只狐妖,她希望我不要声张,我应允了,带着她和几坛酒去了远处山上的云亭。我走后不久,苏林就醒了。
她告诉我她叫白夙,因为爱慕苏林,便一直在他身边陪着,怎知今日是天狗天象,她妖力大增,一时没能控制,伤了苏林。
她求我帮她,我觉得她可怜,便就地为她做了个身子,以桂木为骨,桂花酒为血肉,可少了一颗心,我又向嫦娥借了一片月角做了她的心。之后我为她说媒,在她嫁入苏家那日,她将自己的狐皮赠我,说是谢我为她做了个人身,我也不拒,至今仍带在身上,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光泽了。
不久后我被召回天界,那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天界叛贼复荣勾结乱党,想推帝上位,而其中决定胜败的便是月神之力,但因月亮缺失了一角无法发挥神力,他便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他们将我栽赃下狱,在天牢中严刑拷打想让我说出月角的下落,他们的法子无不狠毒,但我从未想过死,即使他们将噬骨粉撒在我身上,也不曾想过,那噬骨之痛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天界发现了复荣的阴谋,与之一战,复荣惨败,而我同其他被诬陷的天神,从天牢中放了出来,我升了神位。
月是神器,没有谁能算出它的位置,三界之内只有我知道月角在哪里,但我将自己的记忆封印,除非我亲口说出来,不然没人会找得到。
天帝将我软禁,逼我说出月角的下落,但嫦娥对曾我说:“我将这月角给你,但并希望你再还回来。”
虽不知何故,但我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每天都靠那烟吊着,那是嫦娥给我的,说是可以让我好受些。嫦娥也是心细,那烟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我终是没能抗住,在一天夜里无声的死去。那晚的夜空极好,天上的星辰尽可明见,只是月不全美,缺了些。
“真想再喝一次桂花酿啊。”
我仰头喝下孟婆汤,前世之事化作一颗浊泪坠入忘川河。
“姑娘,该上路了。”
“你为何撕破月亮?”
“因为有了月亮,就看不到星星了呀。”
女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她身后,是已被撕开几道口子的月亮。融融的光辉包裹住她,像是藏在一块琥珀中。
子夜愣了愣。竟是为了这种不可理喻的理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