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你可真慢呐。”
狰儿喉咙里这么喃出一句,伸个懒腰,眉梢眼底不自觉便落在酒香四溢的坛里,白色梨花枝从里头长出来,好不灿烂。
赌气似的,狰儿别过头。
对岸倒是春暖花开,又扫扫脚下的章莪山,小嘴嘟着不忘腹诽,当年毕方铁定给财神迷了心,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有四季分明之地好玩?虽是满山碧瑶玉珠,连可做下酒菜的畜生都没,枉费这一坛上好的梨花酒。
狰儿暗暗下定决心,若你毕方鸟再不带回来下酒菜,也要喝完这坛酒!就连嘴里也忍不住骂道:“这失信的毕方!当年只说让我等几个时辰的!”
更恼了,狰儿坐直了身子,落在的红色裙摆都懒得敛下,皱巴巴的一片,任由风雪撕扯。
酒香,梨花,更像是挑逗,顺着鼻孔钻进去,狰儿守了百十年的酒瘾涌上来,抱着酒坛子,恨不得一气干了。
“算了。”
她瞅瞅里头的佳酿,不晓得多少次又放回一边,托腮安慰自己,“毕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带着好吃的兔肉回来,若自己吃完了酒,会遭他训斥。”
狰儿才不怕他那副脸面,酒是我凭本事酿的,怎么的不许我喝?那千年梨花,还是她从对面山上偷下来的。
不自觉咧开嘴角,窃喜一番,听说那还是火神的地盘,只觉得自己本事大了许多,强如你毕方,为了小小的下酒菜,不也是百年未得手?
可是啊,你快回来吧,带什么都好,那怕只是路边的野菜都行。
狰儿又在心里嘟囔,你再不回来,我真的就要把这坛子酒吃掉咯了,千年梨花酒呢,你舍得么?
你应该舍得的,你连我都舍下百十年,如何舍不下一坛梨花酒?
狰儿又看了眼坛子,坛子像是作怪,酒香啊花香啊都被扔出来,砸的狰儿头晕眼花,方才的想法被她丢掉,毕方一定是去寻找天下最好的下酒菜。若非天下最好的下酒菜如何配得上自己天下最好的酒?
可这酒,尚好么?
她用修长的手捻起梨花枝,沾起几滴在口里,扬首任由醇香的液体落入口里,散在嘴里,最后湿润喉咙,仍是熟悉的味道,和毕方一起酿酒的回忆不应景的想起。
狰儿懒得动,梨花枝搁在坛子里,斜斜撑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喉咙里好似喃着什么:
“毕方,这酒不好喝了,也不要什么下酒菜,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啊,只想要你了。”
多年前我曾问过碧瑶一个问题,“师傅为何要让我们呆在这章莪山修炼,这儿草木皆无,如何修炼?”碧瑶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盘腿打坐。
那年我16岁。碧瑶带着我,一点点的修炼,竟修成了人形。
红衣墨发,那是我第一次见碧瑶笑。她唤了我一声“阿真”,这也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讳。我很开心。
“碧瑶,你说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座山?你看,这山上除了黄土便是黄土。”我当时的一句玩笑话她听了进去,望着远方很久很久……
当我的法术已经能够打赢碧瑶了,碧瑶很开心。拉着我去了一个地方,哪儿有草地,有泉水,还有很多很多的梨花。白色的花瓣很漂亮。碧瑶摘了一朵簪在我的发髻上。我学着她的样子,给她也簪上了一朵。
她让我在泉边等她,她去取个物什回来。
她碧色的裙摆被风吹扬起来,发髻上簪的梨花若隐若现。她手中抱了一个坛子,朝我走了过来。
“呐,这可是好东西。”她揭开封在坛口的油纸,一股梨花香扑鼻而来。
“这是何物?”我习惯性的问。
“这是梨花酿,不过可不许贪嘴多食,我可是弄了好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碧瑶滔滔不绝的说话,平时惯是我说,她就听着。那梨花酿我食了一点便醉了,难怪碧瑶不许我多食。隐隐约约间我听到师傅的声音。“师傅,碧瑶绝不会让阿真死的。碧瑶情愿自己复死也要护阿狰周全。”那句死也要护我周全的话她果真做到了。那日的章莪山一片鲜红,碧瑶倒在我的怀里。“阿真,你看。这儿不再是黄土了。”她朝我笑着。“你来山上时曾问我为何师傅让我们待在这山中修炼,这儿草木皆无,如何修炼。可是你看,你已经修成了人形。你还问过我何时才能离开,这儿除了黄土就是黄土。”我没法安静听她说下去,我以为她从未在意过我说的。“阿真,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远山,那样你就可以看到我了。”我看着她一点点的从我怀里消散,一点点的离开。“臭小子,你看那座山。那就是碧瑶,哪儿春暖花开。可我却只能待在这白雪皑皑的章莪山,永远无法离开。”我看着对面的山说。“那你可曾悔过?”那小子问道。“怎会没有?如果没有碧瑶,这世间那会有我明真?”那小子并不惊讶。“却不知这山中的妖怪竟是性情中人。”他笑说道。他本是除妖师来这山中除我,却被我拉着将我的生平都讲与他听。“所以你让我去采这株梨花是因为那一坛子梨花酿?”他指着那坛中的梨花,“想必这就是那装梨花酿的坛子吧。”我点头。“你动手吧。最后求你一件事,请将我埋到对面的山上。”我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了,那日碧瑶对我说的话。碧瑶,阿真来陪你来了。等我。
烟灰的天空,云气袅袅。周围高耸青黛,多是碧玉瑶石,周围无草木,名曰章莪之山。
狰抬腿往山口而去,身形慢慢褪去。
今年格外的冷,这群人已被困了几日,看这样子活不了多久。
捡起葫芦,冰凉却又灼热的液体刺激着她。
她,嗜酒,那些人生死与她何干,不过添几具白骨。
“原来这就是那异兽狰,竟是个女子。”是个年轻后生,众人不敢言。
狰凝了心神,这句话,与那人说的何其相似,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走吧,一路无虞。”声音如玉落盘,平稳淡然。
章莪山上有世人所求所恼之物,却无可动心之处,遍地珠玉晶石,更甚者玉成丘。狰却觉得过于冷清了,她唯一有的不过是这方寸的木桌,一枝梨花开的惊艳。
狰倚在桌旁,红衣乌发,有独角于额上,逶迤的红衣之下,有五尾盘旋,身上有奇怪的花纹。她的真身确实让人害怕。
她是异兽,注定不会像常人一般,上古至今,已上万年,也只有一人不怕她,垂眸。似是回忆。
百年前,依旧是这座章莪山。
那人是无意跟着一群商人进来的。
众人皆言,异兽吃人,她倒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