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清脆的声音响起,晏落回头,见夫诸迈着莲步向他走来,她一身素净的白衣,满头青丝用一根朴素的簪子盘起,小腹微显圆润。
晏落健臂环出,将白衫少女揽入怀中,一手抚上她的头,像是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般。
“天这么冷出来做什么,都快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晏落佯装训斥,却不难听出宠溺的意味。
贪婪地嗅着男子身上的玉兰花香,夫诸吟吟一笑,眸子流光溢彩,低头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脸上洋溢的满是幸福,以至于她没有发现晏落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忍。
“还有一个月,小家伙就要出世啦,夫君你希望他是男是女?”
原来就只剩一个月了……
晏落苦涩一笑,道,“都好。”
一个月后,小生命诞生世间,因为体质与凡人不同,夫诸在生产完后便死死地昏了过去,再醒来一切都变了。
“嗯”剧痛让夫诸不禁呻吟出声,低头一看竟是四根锁骨钉生生钉穿了她的四肢,不仅仅是这样,她现在还被关于一间牢笼内!来不及细想,就被一声“晏将军到”给打断。
来人依旧风姿飒爽,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而此刻的她却狼狈不堪。对上夫诸凝望他的眼神,晏落的心咯噔跳了一下,那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水润带着满满的爱慕,此刻充满了疑问,受伤。
“夫诸……”
“告诉我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已然明了了所有,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颤抖地问出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非人,他知道她只要诞下孩子力量就会传承,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预谋。
“为人臣子,我必须这么做。”晏落袖中的拳头早已握紧。
“晏落……那我呢?”她轻唤他的名,随后又连着三个问题堵的他牙口无言。
“你可曾后悔过?”
“你可曾爱过我?”
“就现在,你愿意带我走么……?”
“我……”他愿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然而说出口的却不是这句话,晏落的语气清冽,说出的话语决绝,“你知道这不可能。”
“哈哈哈哈。”夫诸突然大笑了起来,一行清泪滑落脸颊,青丝瞬间变白发,“晏落!你好狠的心,既然想让自己的亲骨肉成为傀儡!”
他从未见过她哭……
“不过”夫诸语调一转,“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我的力量了么?可笑。既然你这么在乎你的忠以及这江山,那我毁了如何?”
说罢,玉兰花瓣腾空出现,灵气催动着满头银丝乱舞,大有天崩地裂之势,夫诸的身体逐渐呈虚空状态,开始一点点化为尘埃。
“晏落,我诅咒你,不老,不死,不伤。”这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话语。
夫诸一泪,四方成海。
万里江山只剩他一人坐于玉兰花下回忆……
那日,她坐在铺着白色兽皮的青岩上,凝神吐纳,墨发从肩头轻垂而下,轻托玉兰花。
那日她助他击退敌军万人,英勇好战,却甘愿为他束发,一身嫁衣似火从此持家。
娘子,为夫后悔了,你回来可好?
世间男儿皆薄幸,世间女子皆痴情。
冗长的故事只吟出这开头,台下听客便嘘笑连连,那说书先生端的是摸不着头脑。
“先生谬矣,这男子未必都薄情,若论天下第一重情重义者,当数国师柏郎。”
“愿闻其详。”
前年南方大旱,圣上命众术士求雨无果。亏得柏郎挺身施法,天降甘露,龙颜大喜封其为国师。从此但凡某地有旱,柏郎出马,旱灾即除。
后来蛮夷进犯,柏郎唤来大水淹没敌军,破了边境之危。这般大功,封侯赏地自是不必说,圣上甚至欲招柏郎为驸马。
谁料那柏郎抗旨拒婚,只道已有妻室,情深恩爱,飞黄腾达也不可弃糟糠之妻。这般重情让圣上为之感动,赐婚之事作罢。
人人赞叹柏郎的情意,更好奇那柏郎夫人身份。
没人知道柏郎夫人不是人,而是神兽夫诸。
那日夫诸被猎户追杀,亏得柏郎相助脱险。夫诸报恩化为女子以身相许,并以呼风唤雨之术相助,如此柏郎才摇身当上国师。
只是尘世非神兽久居之处,夫诸想和柏郎归隐山野,柏郎却挽着她的手:国家社稷尚离不开你,时机到了,再随你走便是。
然而时机没等到,却等来夫诸力尽衰竭的一天。
多次逆天唤雨夫诸虚弱不堪,柏郎安慰明日便上书朝廷,隐退还乡。
夫诸没有看到,身后闪近的寒光。
翌日,柏郎夫人暴毙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那柏郎痛哭流涕,见者无不动容。天子听闻,想如今柏郎夫人去世,再无不娶公主的道理,遂下旨赐婚。
大喜之日,柏郎喝的烂醉,人们只道他未忘亡妻借酒消愁,哪里有人知道他心中笑的癫狂。
柏郎本是个放荡术士,无意在山中瞥见四角白鹿,认出那是夫诸后心生歹念。那所谓英雄救美,不过是演的一场戏。他深知夫诸有凶兽之名,用蛮力捞不着甜头。困人也好,困妖也罢,绳索和法术都不如一个情字。
唯有那情网,任你力量滔天,坠入其中也只能乖乖成为猎人掌中玩物。
自己不过一时检点忍耐,骗得夫诸真心。待到荣华富贵时,何愁无美人?而那时,再无利用价值的夫诸便是他放纵的障碍。
乘着夫诸虚弱,柏郎杀了她。而做出痛失爱妻的模样,既得世人赞誉,以痴情男儿的姿态攀上公主,前途更是光明无限。
然而柏郎不知,失去利用价值的,不只是夫诸,还有他自己。
新婚喜气尚在,堂后却传来喜娘的尖叫,竟是柏郎死了!
柏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呼风唤雨的功绩让圣上心怀忌惮。
被天子畏惧,便注定了死期。
嫁公主,嫁来的却是杀手,那柏郎喝的酩酊,稀里糊涂便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