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兵裹卷人流逼向宫门,佞臣百无禁忌,宵无所不用至极,牙关紧咬,欲将作乱者生生撕碎,却下不去一道军令,将寒芒对准无辜百姓,听得身边黄服老者长叹一声,一挥手,朝深宫缓缓走去。长枪猛然顿地,青石崩裂,振衣横枪,携精甲弃外城而去,聚拢禁军死守住宫门,指间泛白紧攥银枪,盛世怎能交于这种人手郑
曾今,也不过三个时辰罢了,无上风华,已成人间地狱。朱雀大街华灯夜市上光影浮动,金戈相拨,马蹄踏破青石,震碎了盛世余梦,花灯燃起,猛火吞噬着楼台轩榭,不久前的盛宴,禁宫前水袖翩翩,原是玉树兰芝风华贺宴,如今,却成了靡靡之音。长安已如同一座囚笼,朱雀门前烽火尽燃,盛世将坠。
血滴落青石模糊了眼眸浸湿了眼眶,破碎的宫灯被燃着炽焰的锋矢吞噬,厮杀声已断断续续,鲜血沁染了戎装,宫墙坍塌声传入耳中,琉璃宫瓦轰然而坠,朱雀大街的繁华弹指间已成昨日黄花,凄然落幕,竹灯燃于烈火,噼啪声格外清脆,盛大的花灯庙会,已悄然无声。
失去神采的双眸中倒映着残破的宫门,手中银枪撑着颓然的身躯,血染银甲,眉眼间再无豪迈,剑眉紧蹙,双眸圆睁,如同地狱的罗刹。雪飘落在肩上遮住渗血的绛红战袍,血沁染红袍,原先明艳的颜色愈发深暗,束发银冠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发丝掩住苍白的面孔,半遮半掩间,愈发如恶鬼般可怖。雪消融在肩上,汇着血液在身下的青石路上蜿蜒流淌。
曾今的一切在眼前回溯,一幕幕的划过。尉迟家的胖子,尚高喊着不醉不归,秦家的公爷出关前那一支不成调子的清曲,在眼前交织闪现,扬鞭声,马蹄声,欢笑喝骂,推杯换盏,终究换成了金殿前的一声尖利的诏曰
一夜风雪未断,想来平明应是绛红宫墙银霜瓦,白雪缀红梅,银装素裹又是一番史书闲情模样。
伸手拭去新铠落雪,亮银晕染淡红,肩甲狼首栩栩如生,这手艺出了长安可没处寻,翻腕将枪一横,抖落枪尖白雪,红缨白珞。亮银长枪倒提,摘下腰间银壶,仰首猛灌一口,一拂衣袖拭去唇角滴落的烈酒,回首见身后几个禁军喉尖耸动,哑然失笑,一扬手将银壶抛去,笑骂道“没出息,酒也不多,你们几个省着点喝”
摘下银鍪,揉了揉眉心,要是知道今夜风雪平明未绝傻子才代人宿卫禁中,尉迟家的子昨个可是放出话了,今夜群玉院不醉不休,待启明晦暗过了宵禁那子可就要走了,塞外硝烟未断,盛世之外便是伶仃,繁华看尽才觉满目疮痍。轻叹一声,去年怀玉出了群玉院,迈过朱雀门就再没回来。秦家,千思万绪化作一口浊气悠悠长叹,解下腰间金杯,斟满,挥手缓缓洒落,轻声呢喃“老兵酿的无归酒,知道你爱喝,可今年我这也不多,明年再吧”
手腕轻抖,枪尖化作残影,随手挽了个枪花,微微躬身,此去崖高人远,恕故友不能相送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八月即飞雪”
塞外的风雪可不似长安的这般温柔,锦衾绸衣可抵不住呼啸如狼嚎的白毛风,乱石嶙峋,随风遍地横冲直撞,稍有不慎,非死即伤。那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昨个试这新铠时可答应了,若能撑回来,手中这银枪就赌给他,就冲这枪他爬也得爬回来。指间抚过银枪轻笑两声“若他能回来,在他手里也不算辱没了你”若回不来,长安少了个纨绔也算除了一害,不过就是长安走马的少了个垫底的,宫门前挨板子的也少了个叫的最欢快的,再没人肯明知酒量不好也舍命相陪,眉间稍有黯色,长呼一口浊气,物是人非矣。
启明星悄然隐去,黎明将至,色青暗,宫墙外似有鸡鸣声断续传来。
打马直奔群玉院,这时候应该还能赶上,却不曾想拐角处陡然冒出一清秀少女,急忙提缰勒马,攥紧缰绳,马蹄扬尘,嘶鸣尖锐刺耳,待骏马平复,定睛一瞧“哟,唐家的姑娘,可真是好久不见。今个是来给你尉迟哥哥送行的?”想起眼前这清秀姑娘当年身手矫捷的把一干将门子弟打下马,摁在地上直叫唤的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似乎又想到些什么,轻声叹气。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走马章台道,十街任斗酒。
曾经满眼风光尽是知己,可惜如今五陵年少终究掩了关外的一抔黄沙,似锦繁华转瞬零落,长安还是长安,只是再没了那一堆喧闹的纨绔膏粱,呵,自嘲般轻笑一声,手中这银枪纵使风流又逞给谁看?物是人非,青山白首依旧,故人却早已远去多时,当年叫嚷着要一人挑了全长安纨绔的姑娘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英姿飒爽。
朝人伸出手“这样太慢了些,大军寅时东出朱雀门,上马,我带你去抄近路直奔咸阳桥,不定赶得上”
终究还是没能赶上,只能远远的望一眼,尉迟他,没看见我们大概很失落吧,原想着,不定,不定回得来呢?若有情亦老,最后一眼却是没见上。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溯洄一生,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就好似不过是昨日。
将旧忆散去,踉跄站起,横枪前指,晕黑的雕梁画栋噼啪炸裂,迸射在宫中的火星随风舞动,点燃了鬓发,焦糊了红袍,眼瞧着漫锋矢划过宫门,自际坠落,如上元的星雨,如当年灞桥春雨,火焰炸裂声渐去渐远,耳边只剩下尉迟被唐娈摁地上的叫嚣,怀玉出关前吹的那首曲子,陈家子金殿前高呼的万岁。
锋利的金铁钻入肉中,手中长枪滑落,大雪覆在耳边,唇角微扬,眼底清冷带着一丝嘲讽,鼠辈,将死之人,强弩之末也值得用那么多箭矢,真是,胆如鼠。
思绪渐去渐远,眼前只剩下一张笑脸,长安没了故人,她便不会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