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年轻的法师大多喜欢四处游历,寻觅人间之道。
听说其中有一位佼佼者,途经那个拥有百年历史的神山时,听闻山上有妖怪,残害了许多百姓,便自告奋勇,上山降妖。
这方圆千里内,无人不知神山妖怪的事,降妖之人数不胜数,却都是有去无回。
那里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踏足的,这是他们共同认定的事实。
城里的百姓也聘请过猎妖人,亦无结果,甚至主城里的捉妖世家,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在那里走了一个过场,并没有谁太过于在意。
于是,那一次突然而来的和尚,已鲜少有人相信了。
可于小和尚而言,他人的信任,亦非所求。
那里的山顶已经是一片雪白,终年覆雪,寸草不生。
山顶有涓涓细流奔淌而下,因而除了山顶之外,皆郁郁葱葱。
经过半日,小和尚沿着被人踏平的土路向上,越靠近山顶的地方,血迹尸骨越多。
真糟糕啊,他顿时心中明了,看来这山中确有吃人的妖怪。
再往上,逐步靠近水源,听到流水悦耳的声音,小和尚觉得口中干涩,便打算去取些水喝。
夏日的阳光分外明媚,水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看见对岸上有一个身影,穿着浅色纱衣,坐在岸边,一双玉腿没入水中,水面刚刚没及她的小腿,白皙得亮人眼。
他怔愣一瞬,立刻意识到那是位女子,急忙偏开了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那女子素手舀起一汪清泉,淋在膝盖上,水滴顺着光洁的皮肤流回水中,美极了。
小和尚手中转动念珠的速度不觉加快,额上冒出汗珠,口中越发干涩,只盼那女子快些洗完离开。
那女子似乎是见了他,缓缓起身,纱衣垂落下来浮在水面上,形成一个荷叶般的圆。
她汲水走来,目光看定这个贸然出现的和尚,双瞳如脚下泉水般清澈。
“你头上无发,可是个真正清心寡欲之人?”
那女子开口,声音酥软。小和尚转头,不明白女子话中意思。
女子眼睑垂下,“还是说,你也要取我性命?”
他顿悟了,这女子便是妖怪。
他本想劝她回头是岸莫再害人,女子却不听,提了裙子旋身飞入空中。
他立刻追去,一路追到了山顶,才知,这山顶终年覆盖的并非积雪,而是水晶。
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也是有目的而来,你可知道,你的下场便与他们一样。”
水晶旁边,尸骨未寒。小和尚不做多想,他一心为民除害,这妖,罪孽深重。
但他并没有杀她,而是就地取了水晶的材,将女子封印其中。
只是后来之事,才让他明白了女子闭眼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你降得了我,可你降不了人类的贪婪之心。”她说这话时,口吻悲悯。“佛曰普度众生,可是,你我皆知,谁能渡的了谁,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最后一块噬魂珠碎片没有了,有些许光亮蔓延上来遮了她的脸,伴随着最后一丝阳光的消失。
身后丛林中忽然传出吵嚷,无数百姓涌上来,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向地上那些水晶砸去。
溅起的细屑飞扬又落下,被夜晚的凉风吹起,竟如落雪一般。断下来的水晶块,被争抢着揣入怀中。
他只能在身后望着,伸出去的手,什么都阻止不了。
没人在意他的呼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争抢一块水晶而对同胞痛下杀手。
他们,并非妖怪所害。
一瞬间的,小和尚忽然想起,师父教他法术时曾告诫他的一句话。
善恶,并非以物种可以区分。
善与恶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
夜深人静,一轮朗月攀着宫墙外沿。后来的小和尚成了大和尚,他也总是忘不了之前的习惯,总是会披着月色直奔那个幽深的房间。
那里好像还会有她似的。
他确实觉得自己总会看见那个女子,好像那个女子在别人的眼睛里是近乎透明的。
别看她的肌肤和衣裙都是白得单调,但她给的感觉却是格外真实。
直到他听说了梦婆。
梦婆并不是冥界卖汤的孟婆,这个梦婆是在神界,模样相比较冥界那个不修边幅的温柔女子要多了几分精致。
冥界里的孟婆忘性极大,免不了出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岔子让阎魔大人来善后。
可是她偏偏能力至上,熬的一锅美味的汤,在冥界甚至被称为业界良心,阎魔大人也就习惯了。
可天上的梦婆就不同了,天上的梦婆却可以织出流光溢彩的梦。
这个梦婆总是喜欢在梦境里控制别人,进入梦婆制造的梦中幻境以后,除非她愿意,否则就很难离开。
梦婆喜欢先织美梦、再织噩梦,如同完成一整个乐章。南柯一梦、黄粱美梦、庄生晓梦,都是梦婆的杰作。
他突然想到了,好像在什么时间里,他也是在梦中遇到了那个女子的。
梦境里,他本是大户人家公子,常年带病卧床,终梦见自己身康体健,成了将军,又梦见行于雪野,被猛虎伏击。难以抵挡之际,却见有素白佳人躲于树后,他竟突然振奋精神杀掉老虎。
“怎么不逃?若不是我,你早被吃掉了。”他责备她。
他记得,那女子摸摸自己耳朵,尴尬地笑了。
猛虎其实是她织的噩梦开头,如今竟被他给打死了,而她却从他看她的眼神里,读到了比美梦更令人沉迷的东西。
他逐渐知道,这里其实是梦的边界,如同缺少背景的舞台,只有零星角色撑场面。而他也每天都拼命地完善这个美梦。夫
此后,梦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竟偷偷学会了梦婆织梦的方法,将梦编织得疯狂绮丽。他成了城主,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可是,终在此夜,他借着酒劲提刀推开牢笼大门。里面空空如也,他慌忙摸向腰间,那女子也不见了。
他疯狂寻找,遍寻不到玻玛的踪影,忽然灵机一动,独自策马向梦的边界奔去。果然,憔悴不堪的女子正蜷缩在雪地上,在拼命织着一张噩梦,她手指渗血,片片滴在雪白的袖口上。
她一发现是他,就边哭边弯腰倒拖着噩梦向雪野深处逃去,可是她的脚已经被磨破了,很快便被他追上。
她就是
站在悬崖边,奋力将没织好的噩梦向他头顶抛去,他将噩梦劈成两半,它软软掉在地上,被马蹄踏碎。
“不要”
她的话被小和尚的利刃打断了。
“噩梦没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裂痕吸了进去了。
与噩梦恰恰相反。
好梦留人睡,她便再也没醒过来,长久的睡眠耗尽了他的肉体。现实中的小公子陷入昏睡,半个月后,与世长辞。
而她,终是没能来得及叫醒他。
传说神山上,常年飘雪,无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