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一直跟曹操的关系不太好。
他顶看不起这个从小惹祸,还跟宦官关系非常不好,动不动就惹是生非给自己招惹来大乱子的儿子,所以他避祸徐州,不想跟这个儿子靠的太近。
曹操要不是为了天下人的观瞻,早就不想认这个父亲了,所以曹嵩还在避祸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多想就已经开始进攻陶谦,盼着陶谦能赶紧下手,弄死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可他实在是低估了陶谦的修养,陶谦当然知道此事,自然不肯上当。
他明明在跟曹操争夺兖州,却依旧让人护送曹嵩带着一堆金银珠宝招摇过市,生怕在自己治下出了什么问题,曹操无奈,也只能派当时的泰山太守应劭迎接,反正是自己生父,还能真的看他死怎么滴?
于是,一桩著名的公案发生了。
曹嵩走到泰山郡应劭治下的时候,遇上了当时聚众上千就敢自称“天子”的知名疯子阙宣。
这個贼头贪恋曹嵩的财宝,二话不说做出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一个疯子杀了曹操的父亲,没什么阴谋,也没什么理由,单纯是因为这种人本来就不太正常,纯纯是个不知死活自视甚高的贼,连带他称帝也是觉得自己这名字符合“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言,他觉得自己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曹操算老几?
这种人在陶谦手下可太多了,陶谦也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把阙宣攻杀,这件荒唐的事情按理说也就应该结束了。
但曹操非常不爽。
作为曹操的亲爹,曹嵩就算死也得派上用场,曹操自然不能承认曹嵩就是死在一个信谶讳之术的妄人手上,他很想得出阙宣是受陶谦指使的结论,但陶谦立刻撇清关系,让曹操无从下手。
于是,他准备随便诬陷一个人。
张闿就是被曹操选中的那个人。
这个人说他是刺客都有点侮辱刺客,在人生前半段的大多数时间里,张闿都只是一个寻常的黄巾贼。
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武艺,也没有什么过人的算计,只能率领一两百人,负担的还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在陶谦手下这种牛鬼蛇神盘踞的地方都难以出头,足以说明他并不算什么人物。
这种卑贱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哭,冤枉他一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曹操立刻将黑锅送上去,指定此人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还为此大发雷霆嚎啕大哭一番,哭的几欲昏厥,也只有王必等人知道,曹操当时多半是因为有了讨伐徐州的好理由,开心的晕了过去。
当时已经跟随在曹操身边的荀彧曾经觉得这种构陷太用力、太强行了。
张闿一路护送,在徐州境内不下手,为啥非得跑到泰山郡境内再下手?
他下手完全是为了图财,可杀人之后张闿又该怎么把这些东西运走?
就算他丧心病狂,为什么老谋深算的陶谦没有第一时间去派人把他拦住,任由他跑到了袁术那,总不能是陶谦特别同情这个盗匪,非得救他一命吧?
以上种种,以荀彧的视角觉得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看出破绽。
但曹操觉得无所谓。
他从小就知道历史是掌握在豪族的描述之中,张闿这种卑贱的人,就算冤枉他的手段有点离谱,有点不知所谓,可这又如何?
曹操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所有的黑锅扣在张闿的头上,并以此为借口掀起对徐州的总攻,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整个徐州遭受了灭顶之灾,整个徐北生灵涂炭,变成了人间地狱,而大多数人也确实都认为张闿是杀死曹操,给徐州带来灭顶之灾的凶手,张闿百口莫辩,只能被迫栖身在袁术帐下,为袁术做一些不能见人的勾当。
所以徐庶很久之前试图往曹操身上扣屎盆子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的恐惧和愤怒,因为冤枉别人的人最知道被冤枉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张闿一辈子不甘心,却一辈子无可奈何,他很想杀了曹操为自己报仇雪恨,可想想就算杀了曹操又能如何,岂能扭转天下人的想法?
曹操没想到徐庶大费周章捉拿自己居然为了这个,他感觉到难言的荒谬,更感觉徐庶这还是在给自己设套,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算计,一定!
怎么会有人为一个不入流的刺客如此用心?
怎么可能?
徐庶看着曹操震惊的模样,也能猜到他的内心活动,他微笑道:
“我听妙才说,当年曹公起兵的时候,号称是为了天下人。
难道是假的?”
“不是!”
“那,这天下人都有谁?难道张闿不是这天下人?”
曹操默默无语,他现在已经沦落到此处,辩经自然不是徐庶的对手,他只能最后长叹一声,缓缓颔首。
“后生可畏,好,徐庶,我这次栽在你的手上了,听你的便是。
我……我也不是故意构陷张闿,实在是听见噩耗,难以自拔,最终迁怒于他。
我早就想澄清此事,只恨并无时机,也罢,待我回关中见了子脩,自然将此事昭告天下。”
徐庶轻轻颔首,曹操又不甘心地问道:
“我再问你一件事——若是当年我并不曾听从郭奉孝之言,你会不会全力辅佐我匡扶汉室?”
徐庶笑着看着曹操,他知道曹操一定想听到自己说不。
只要徐庶说不,就证明之前曹操一直都是正确的,曹操心中的沮丧总能好几分。
因此,徐庶毫不犹豫地道:
“曹公这是什么话?我徐某当年人都到了荆州,就是听从好友袁,嗯,艾先生之言,这才甘冒奇险,来兖州投奔曹公。
若不是有郭嘉这种小人搬弄是非,呵呵,我岂不竭诚为曹公画策,一起匡扶汉室?”
曹操很想咆哮着说你撒谎,可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只能低下头长长叹息,最终一言不发,彻底放弃了反抗。
徐庶脸上稍稍掠过一丝残忍之色,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在一边的贾诩。
“贾公,之前在荆州多蒙指教。
庶还以为那日相见,贾公已经……哎,嘿嘿,没想到后来又成了这般模样。”
贾诩的牙关轻轻颤抖,想要笑,又不知该如何。
之前在宛城见面的时候徐庶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可贾诩依然我行我素,在之后将徐庶认定为自己的强敌,并且不惜施展种种厉害的手段,连挖黄河都用上,就是希望能将徐庶彻底击垮。
他想告诉徐庶自己其实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可他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也只能苦笑着看着徐庶,等待他的裁决。
徐庶平静地道:
“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贾公自己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便是徐某想给贾公一条路,终究难以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