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平点点头,走到车辕身边,先从马车上取下一根半人多高的车支架,把车子支好,然后再绕到枣红马身边,解下夹板,马鞍,鞍垫,搭腰,一抖缰绳,枣红马往前一窜,终于挣脱沉重的板车束缚,使劲抖了抖身上的雪。
“真是苦了你了!”孙建平扯下套在马脖子上的脖套,拍拍湿漉漉的鬃毛,可怜这匹三岁的稞马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枣红马乖巧低下头,用大脑袋蹭着他的胳膊,眼睛一个劲往挂在马车上的麻袋瞟。
这是向自己要食吃呢!
孙建平捏捏马耳朵,扯下一个装着干草料的麻袋,将袋口挂在马脖子上,枣红马低下头,大口大口捋着干料,远处林子外传来嘶吼声,副队长张子义率领的车队也终于赶上来了。
十多个人围坐在火堆边,烤着火,把带来的玉米饼子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一股粮食的焦香气弥漫在树林上空。
“这大雪泡天的让咱们送公粮,他吗的不是折腾人吗?”
张子义是个炮筒脾气,刚坐下就开喷!
“谁有啥招,上头下文件说让十月十五交公粮,你敢拖延一天试试?”老曹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冰得他一翻白眼,急忙用手捂住喉咙,缓了半天才说话,“今年是庚戌年,八龙治水不干活,开春三月没下雨,苞米苗贴地皮长,七月又是一场雹子,毁掉了一半收成,交完公粮,口粮咋整?”
“咋整……你这个当队长的看着整呗,饿不死人就行!”
提起这个话题,大家伙的心情都很不好,老曹把眼珠子一瞪,“我说过要饿死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了吗?一个个有气别往我身上撒,建平你给我们评评理!”
“嗯,曹叔说得对,上头给我们这些知青一年的口粮,如果大家伙困难,我愿意把我的口粮拿出来,分给大家伙……”
“得得得,队上再困难,也犯不着夺你们的口中食……”张子义摆摆手,抓起玉米饼子啃了一口,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抱怨。
“行了,都吵吵啥,看看送粮的时候能不能整点返销粮运回去……”曹队长扯出烟袋,压了满满一锅烟叶子,从火堆里拣出一根树枝点燃了,咕嘟咕嘟抽着。
人群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雪粒子落在火上发出的刺啦声,冒起一阵白烟。
天色渐渐黑了,一盏马灯挂在车辕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孙建平把用篝火烤过的棉大衣扯过来,穿在身上,取过一根麻绳勒在腰间,狗皮帽子扣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入夜,簌簌的雪落在树上、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把棉大衣裹了裹,缩缩脖子,借着马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悠然欣赏东北的雪景。
和四九城的雪不同,这边的雪下得狂野,下得恣意漫扬,随心所欲,阴沉的夜幕下,绵密如牛毛的雪粒子噼里啪啦砸下,将一片雪白的雪地砸出了一个个微小的坑。
如果在后世,坐在温暖如春的暖气房里,看着眼前这纷纷落下的雪花,他或许会诗兴大发,于红泥小火,酒酣耳热之际挥笔写下一首“啊大雪啊,一片白!”的打油诗,不过现在他正置身大雪之中,抽身不得,自然也就没了文人雅士的兴致。
雪夜,万物静谧,远处林子里,却飘飘悠悠腾起两团幽绿色的“鬼火”,越来越近,孙建平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闹啥?
他下意识的从腰间拔出一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单打一”,这还是临出门前曹队长专门给他配的“防身利器”,对准了那团“鬼火”。
单打一也叫独角龙,撅把子,是一种粗制滥造的土枪,一斤多的大铁疙瘩,里面塞上火药和铁砂子,一打一大片,打完之后还能扔出去砸伤敌人。
鬼火终于在他面前停下,借着马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孙建平看清了,原来那两团鬼火,正是一头灰狼的两只眼睛!
大雪泡天,小动物都躲了起来,这条灰狼也是饥肠辘辘,偏巧碰到这么一伙去交公粮的农民,就凑过来,寻思能不能吃个人解解饿。
一人一狼就这么对视着,狼的尾巴轻轻扫动一下,狡黠的目光盯着眼前之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