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宪阳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一个玩刀的粗鄙汉,硬是给自己取了个字,还取为怪怪的文才,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莫子布这一声长叹,悠长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不甘,配合着孤寂的背影,显得极为萧索和落寞,把叶宪阳都弄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莫子布的问题,又把叶宪阳给搞糊涂了,在他看来,你莫大龙头,堂堂披耶安戴还能缺东西?
要地盘,安戴地区恐怕有一个省那么大了。
要前途爵位,你有数千虎狼为之征战,西番精兵都在为你效力。
要家庭,自己出身高门,未来的妇娘还是暹罗国的公主。
这样的地位,你还能缺什么?
叶宪阳搜肠刮肚,才勉强想到了一个理由,“龙头所叹,可是缅人盘踞大城,为暹罗国的未来忧虑。”
“非也,非也!”莫子布转过头,豪气干云的说道:
“缅军残暴不仁,不得人心,我泰山兵强马壮,还有本龙头辅佐,驱逐缅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此辈冢中枯骨,何足为忧?”
这把叶宪阳给整不会了,他继续想了想,确实想不到莫子布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憋了半晌,才不文不白的回答道:“我辈碌碌,岂能知龙头高屋建瓴。”
“我莫子布,一不缺金银财宝,二不缺良田矿藏,三不缺官职爵位。我缺的是人啊,是来自大陆的亲人。
河仙莫家自从祖父鄚公爷下南洋以来,开拓了大片土地,但却没了故国,没了根基。
耻作北朝臣,纲常郑重;宁为南国客,竹帛昭垂。
丹青上倒是留名了,但也失去了乡党,失去了亲人。
这河仙,这安戴,三千里地山河竟然没多少汉人守卫,这些富甲天下的良田大屋,不知道未来会变成哪个土人蛮夷的家园!”
莫子布说完,陈光耀、林通等明香人都沉默了起来,气氛陡然变得哀伤和萧索。
但这些客家人听来,那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叶宪阳脑袋一热,一句脏话差点就冲出了嘴巴,还好忍住了。
一时间,叶宪阳不知道是该陪着莫子布哀伤,还是该骂娘。
这就像后世思聪对你说,‘我家是有几百亿,那又怎么样,我爹天天忙着打理生意,都没时间跟我说说话,我很缺爱的。
所以我只能一天换一个模特级别的女朋友,顿顿吃山珍海味,再买点别墅豪车珠宝来消遣寂寞,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你听听,这他妈叫人话吗?
你娘,叶宪阳和几个兄弟对望了一眼。大龙头,你没有乡党,你没亲人,但我们有啊!
从赣州到嘉应州,三四百万客家人在山区挣扎求存。
别说什么三千里江山,甚至都不用到一亩地,就是一分地,甚至一截田坎,就够两家人男女老少一起上,互相打的头破血流了。
一亩地,那就值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闹出人命了。
此时的嘉应州,以面积只有潮州三分之二大小,耕地不足潮州三成的规模,人口却有潮州的六成。
历史数据,乾隆二十年(1755)有人口七十三万,嘉庆二十五年(1820)一百一十三万。
这还是交税的户籍人口,实际有多少,简直不敢想象。
而潮州在此时的广东,已经是人多地狭,一天能吃两顿粥就算生活不错的穷困地区了。
如果说潮州人现在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那么嘉应州客家人就是一只脚踩在了地狱里面了。
同样,嘉应州北边的客家人大本营赣州,生存状况也跟嘉应州不相上下。
田地,富庶的田地,已经成了客家人心里最美妙的梦。
叶宪阳的陶公城为什么只有一两千乡党,一是因为嘉应州没临海,客家人由于语言和其他广东人不同,很难借助他们的大船下南洋,就算能借用,少不了被坑蒙拐骗。
二来陶公这边土地并不算肥沃,主要还是挖金矿,而客家人占据的金矿不算多,不能承载太多乡党来发财。
要是...要是客家人能有莫子布现在的地盘和声望,叶宪阳根本都不敢想有都少在家乡过苦日子的汉子会下南洋。
月光照射到他面前的餐盘上,上面剩了大块的鸡鸭鱼肉根本吃不下,而在故乡,一个干菜饼都是难得的美味。
喝多了酒,开始变得感性的叶宪阳也没忍住,热乎乎的眼泪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而那边,莫子布还在煽情,他背着叶宪阳,有些萧索的说道:
“我与文才一见如故的最大原因,其实是我看到客家人这三个字,就想到了我自己。
你们在广东为客,而我莫家在南洋失国失家为客,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叶宪阳再也绷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下,“仁德公若是不嫌弃,臣叶宪阳愿做仁德公的乡党亲人。
还请大发慈悲,救救嘉应州的客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