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子漆张口就来，似乎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白发血眸的俊美青年面上浮现出一抹错愕之色，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

这人对已经卸任的前代剑首一点尊敬都没有的吗？

回过神来，李山河望向巫子漆，脸上写满了“你小子仿佛在逗我”的神情。

搁这儿压榨过世老前辈呢？！

难道自己眼光有问题，选错继承人了？

死人难道就没有人权了吗？

李山河摇了摇头，将纷乱杂念排除脑海，果断拒绝巫子漆递出的橄榄枝：“我已经死了，帮不了你。”

其他闯荡江湖行走天下的剑客们，拒绝他人招揽的理由，充其量也就是自己实力不济。

现在的他，却是已经彻底死去，连尸骸都不曾留下。

血肉，皮肤，筋骨，乃至剑韵，李山河如今是一滴不剩，只剩下这些许孱弱的精神力量，借助新剑阁高塔，临时制造出些许剑韵，用以维持自身投影的存在。

——要说死无全尸，倒也不太确切，这剑阁高塔，便是李山河祭献自身一切，所铸造而成的人族传承之物！

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哪怕是因此魂飞魄散，完全消亡，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李山河环顾四周，视线聚焦在了一滩腐烂的淤泥之上——那是原初剑木化作的东西。

在历代剑首与原初剑木的斗争之中，人族的优势一点点积累下来，在计划之中，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与它同归于尽，完成融合。

能够为人族留下一点传承，就算是相当不错了。

而巫子漆和他召唤的那群【神秘怪客】，却是打乱了历代剑首的布局，破坏了李山河的计划。

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却是带来了更好的结果！

如今，原初剑木的战败过程，被加速到了极致，彻底消亡，而李山河成功替代了原初剑木的职能。

甚至在眼前这位继任者的帮助下，他不仅仅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而且还保留真灵不昧，能够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存在下去。

想到这里，李山河也十分好奇，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的所走的路线，明显是和北方的澹台家族一般无二，都是在【假借外物】这条路线上走到了极致。

如非有历代剑首积蓄的力量加持外加，当时自己状态特殊，能够调用原初剑木的力量，那恐怖绝伦的高温，即便无数种属性的剑韵加持守护，单凭血肉之躯，怕是也要瞬间汽化，原地升华，彻底消失。

面对那三朵蘑菇云，李山河觉得……

有史以来，剑阁总共诞生的三十四位剑首之中，能够硬扛下来的，也绝对不多！

那些威力恐怖绝伦的光焰武器，究竟是从何而来？

而且，那犹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诡异侵蚀性能量，虽然对虚灵状态的自己无效，也会被活人的剑韵所抵消，但它的的确确是加速了原初剑木的腐朽和衰亡，透支了原初剑木为了进化而蓄积的生命力！

过气剑首给予了地球的终极武器高度认可。

巫子漆却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李山河的答复。

黑瞳少年完全不在乎自己被拒绝之后，是否会丢掉脸面，又第二次发出邀请：“来吧！我们两代剑首联合起来，同心协力，共创辉煌，让人族重新伟大起来！”

“然后，古秋澜和你，就分别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

“在你们的辅佐之下，我一定会将把人族带领到一个前人所不曾达到的高度！”

“无需考量出身，无需担忧天赋，在本剑首治下，若干年之后，苍冥星上的人类，只要忠诚于剑阁，愿意为本剑首而战，那么，当他们成年之后，就都能获取足以修炼至封号剑客的资源！”

这几句话听起来，不仅中二，而且说的理所当然，听起来像是传销机构的金牌讲师正在萌新绘制蓝图、画大饼。

内容空洞无物，只有一个宏伟庞大的不切实际的目标，但……

作为理想主义殉道者的李山河，还真就吃他这一套！

过气剑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听了这么一句话，就稍稍有些动摇起来。

守护人族，让人族再创辉煌……

自己这位继承者，真是個不得了的家伙啊！

这样洞彻人心，透过现象看穿本质，并且充分将其利用起来的本领……

不论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亦或是后天磨砺出来的手段，都让李山河忍不住赞叹。

“你的说辞，让我非常心动。”

李山河不禁叹了口气，却是侧过脸，望向附近的通天巨剑之塔，诚实地回答道：“我无法离它太远，只能在这附近范围内活动。”

其实他已经完全动心了，之所以不答应下来，只能说……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况且，李山河还有不曾说出口的另一种考量——这种状态下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之前的战斗力，就算答应下来，也帮不到巫子漆太多。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他不想让自己的继任者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巫子漆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早说啊！我帮你啊！”

“我承诺，一定帮你解决这个【缚地灵活动范围有限】的问题！”

“诸天万界，奇遇无穷无尽，说不准，有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半个活人，主宰世界的族群，全都是像你一样的灵体！”

“只要能够从那种的世界搞到超凡素材和相关修行资料，我就能增加你的活动范围！”

如此发言，就是在直接爆【地球人巫子漆】的身份卡了。

不过，他要让人给自己办事，就不可能藏着掖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彼此之间相互提防，相互怀疑，没有半点信任可言，那又何必招揽人家呢？

徒劳损耗心血罢了！

李山河：“【缚地灵】……”

“倒也贴切。”

这个时候，早早来到巫子漆身后，却一直保持沉默，不曾插话的古秋澜自然而然地接下话茬：“在地球那边，刘备请诸葛亮，也只不过是三顾茅庐罢了。”

“连续三次邀请，难道诚意还不够足吗？”

既然巫子漆这边直接爆了“诸天万界”和“异世界”的重要信息，那古秋澜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或许，你在担忧自己如今处在一个特殊的状态，无法发挥生前的实力，但……”

“恕我直言，你是否太过小觑巫剑首了？”

三眼御姐直接开启了硬吹模式：“你以为，他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吗？”

“生死隔膜，于巫剑首而言，只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深度学习了地球的诸多知识后，古秋澜在面对李山河这种“巫子漆麾下预备役部将”的时候，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为巫子漆大吹法螺。

在她看来，单纯拥有强悍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不善于自我包装和营销，会非常吃亏。

当然，在面对有可能对巫子漆造成威胁的敌人时，就不能采取这一套策略了——那样会让敌人和潜在敌人，对巫子漆保持过高的警惕心。

巫子漆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他还是太粗了，不够细腻。

被查漏补缺似的提醒了一下之后，巫子漆偏着头，望向李山河，开出新的条件作为给自己办事的酬劳：“我许诺，如果你做出了足够的贡献，为我创造了足够的价值，那么，我就会帮助你重新拥有生前的战力！”

“毕竟，你的人品，我是认可的！”

“只要你真心诚意的为我办事，那么，从今往后，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就会如同我和古秋澜一样——成为利益与宿命的共同体！”

“来吧！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全心全意，为我巫子漆办事！”

“没有人比本剑首更懂【振兴人族】！”

李山河他认真思索再三，却依旧找不到自己拒绝的理由。

白发红眸的蓝衫青年吁了口气，凝视着巫子漆，神态严肃，郑重其事道：“你赢了，这是第二次。”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败给任何人！”

“那么……”

“巫剑首，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这才是真正确认了，李山河除去【三十三代剑首】之外，还额外拥有了第二重身份。

李山河晓得，不论如何，没有巫子漆拆解那柄焦黑木剑，自己的残魂就不可能锚定自我，重拾意识。

这份恩情，不仅仅要记住，还得想办法偿还！

这么一想，李山河也就坦然了。

是自己欠人家的。

不过……

巫子漆的能力，的确是出类拔萃。

之前在厮杀中，败给巫子漆，是败在了他那诡异绝伦的【空间妙法】之上。

这次败给巫子漆，则是败在了他对人心的把控上，李山河败的甘之如饴。

听到李山河的发言，古秋澜却是眼神一凛，凝视着李山河，生出了莫名的警惕：“嗯？你是不满足于巫剑首【左膀右臂】的位置，想要成为【苍冥星第二人】？”

这一番基于龙骧天骄超强学习和适应能力的奇怪发言，角度刁钻，思路清奇，天马行空，犹如羚羊挂角。

明明听起来很怪，却又完全经得起推敲，在逻辑上严丝合缝，毫无破绽，让旁边两人都听的有些愣神。

不等李山河回应，古秋澜却是念头一转，当即轻笑起来，展现出与巫子漆一脉相承的自信：“这样也好！竞争带来压力，同时也制造动力，让我能够更快地成长起来，不至于懈怠！”

“龙骧坞之主，无惧任何竞争！”

她通过【噬骸剑阵】提升了自己的实力，然后又借助地球的终极武器的压力，加上旁观两代剑首厮杀博弈的感悟，突破至四境。

如今的她，对于剑骸的吸引力，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

所以，古秋澜话是这么说，她其实已经不能回东野的龙骧坞了……

至少，在消除【对剑骸的致命吸引力】特质之前，她是无法回到故乡的。

那样做，只会给自己庇护的百姓们带去灾厄与苦难。

原初剑木消失了，剑骸却仍存在。

自二十五代的岳剑首开始，800多年下来，苍冥星上，不晓得积累了多少不知疲惫、寿命漫长到超过深海妖魔的剑骸！

它们可能存在于深山老林和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之中。

想要【将剑骸诛绝】，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不过，她坚信，剩下的剑骸，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终究会被斩尽杀绝！

况且……

古秋澜做事极有成算，在做出“提前晋升四境”的决定之前，她就早早安排好了龙骧坞的后续事宜，却是不必为城破而苦恼。

退休养老，死后养魂，实属天理循环，人之常情。

巫子漆强制复活已死剑首，让其为自己打工的操作……

只能说，资本家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吸血鬼见了，也得自惭形秽。

李山河却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认真思考着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除了陪你聊天之外，莪能帮到你的，并不多。”

“嗯，除了剑阁七大无上剑法之外，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光、暗、血、幻、魂等属性的顶级剑法，我记下了三百种。”

“回过头来，我会把这些剑法秘籍……想办法转交给你。”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稍微有些卡壳，主要是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连血肉之躯都没有，只能叨叨，甚至无法提笔。

倒是可以用旁边化作新剑阁的巨型剑塔，临时生成一点剑韵，但……

那根本不够用，就连维持自身存在都有些艰难，更不用说用那些稀薄的剑韵去进行纂刻、书写、抄录工作了。

李山河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可控剑韵总量不足】的问题而发愁。

这个麻烦，从来不曾在他的认知中出现过。

实属有生以来头一回！

古秋澜语气平缓道：“既然都是为了巫剑首办事，那么，我会派一百人过来，负责抄录，你只需要口述那些顶级剑法秘籍的内容即可。”

她认为，既然自己是巫子漆的麾下大将，那么，自己就必须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周全缜密。

古秋澜说的多，做得多，巫子漆才能少说少做，维持剑首应有的格调。

还没来得及转变思维模式的李山河，显然缺乏这方面的思想觉悟。

他只是微微颔首：“可。”

至此，巫子漆目的达成，成功招揽了曾经的剑首李山河，让其为自己办事。

当然，【主神游乐场的掌控者】这一重身份，肯定是努力要藏到最后的。

【主神游乐场的资深玩家】这张身份牌，却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摆在明面上。

交谈的功夫，之前的战斗中受伤极其严重的巫子漆，已然回满了血量。

此时此刻，他念头通达，心情愉悦，只觉得酣畅淋漓，体内的剑韵潺潺流淌，精神意志也受到滋润。

只是……

深海妖魔、地球的终极武器这两个词汇，依旧盘桓在巫子漆的脑海之中。

剑首权柄警醒着巫子漆——大海之中，潜力超越了剑道四境极限的妖魔，在核辐射的影响下，已悄然诞生，并开始了急速的成长！

那将会是人族的最大威胁！

“降生之初，就注定要打破世界上限、生来高贵的【超级海底妖魔】啊……”

巫子漆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深渊般黑暗的眸子里，潋滟着淡淡的绯红光芒：“宿命之力告诉我，它根本就是受了那一道令人【心悸】的恐怖视线影响，应运而生的。”

“希望这个不知名的家伙，比初代剑首提到过的【龙首】、【凤巅】、【麟座】耐杀一些。”

耐杀是个奇怪的词汇，可用在苍冥星，着实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个世界，掌握了超凡力量的生物，虽说都有全面发展为六边形战士乃至圆形战士的潜质，但其中最为突出的特质，毋庸置疑，是【超模的生命恢复能力】！

只不过，历代剑首都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认为它有任何特殊之处，整整三十四代剑首，就没诞生过任何一位偏爱《青帝补天剑》的。

其中，第八代修炼无情剑道的剑首，更是因为一生不曾伤于他人之手，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炼成过《青帝补天剑》……

即便是以巫子漆的三观来看，那位【无情剑首】也是行为模式比较诡异的一个。

此人的所作所为，不靠谱之中，还透着点离谱。

为了庇佑人族，诛尽深海妖魔，八代剑首表示大业未成，无以为家。

他甚至自宫明志，以此斩断红尘纷扰！

而后，天下剑客深受感动，纷纷效仿，多有相随者。

结果……

被遗忘的青帝补天剑韵，在无情剑首酣眠的梦境中响应了他作为人类追逐完整的潜意识，自然滋生。

而他丢掉的肢体，也旋即生长出来。

无情剑首的抽象行为，却是被无数迪化的人们，脑补出了诸多道理，先后效仿。

总之，后续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但凡是木系天赋不错的剑客，加入剑阁之后，多会自宫明志，倒逼自己尽快炼成《青帝补天剑》。

一代代剑首传承，剑阁主宰者屡屡更换，这约定俗成的规矩传递下来，也就逐渐变形，偏离了原本的含义。

如魏沉沙那样的剑侍，方才应运而生。

话说回来，此界超凡剑客们的血量恢复能力……

李山河在与巫子漆厮杀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从自己的脑浆之中掏出原初剑木的寄生根须”而无损自身状态的本事。

虽说那个时候的李山河，本质上已经不能视作单纯的人类，但他也是极有代表性的！

巫子漆轻抚着悬于自己身侧的沉重绛紫魔剑【龙骧】，那股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的心境迅速平和下来。

仔细想来，自己刚才的反应，与其说是从容，不如说……

“是傲慢啊！”巫子漆摇了摇头。

自己的的【抹杀】手段，无法作用于高于生命层次、位阶自身的目标。

如果想要越阶斩杀更高阶的未知存在，就会存在战败翻车的可能性。

虽说死是不太可能死的，自己可以随时无消耗地在不同世界之中穿梭，只要没有被秒杀，就一定能够幸存下来，但……

如果那样的情况真的发生了，自己怕是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丢人现眼的剑首。

只是想想，都让人面如死灰，了无生趣。

那样的发展，是巫子漆是不能够容忍的！

“首戒，骄傲自负！”巫子漆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这一点。

这样想着，他回到剑南巫家大宅，才吃喝玩乐了半天，就又回到了新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