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五个都是来传召他的,只是他拒而不见。
那五个随从拿他毫无办法,他一抹余光扫过来,就很自觉地跪下领罚。
父子斗嘴,下人遭殃。
这第六个倒霉蛋也很自觉,话没说完就一撩衣摆,要往空地处跪下。
前面五个人看他要跪的地方有树荫,还嫉妒地盯了他一眼。
结果他的膝盖还没碰地,就听得喀的一声,长公子放下了笔:“我这就去。”
五人抬起头来,被骤然映入眼中的笑颜晃了眼。
自打玄帝下达悬赏令以来,长公子脸上就没露过笑,每日都沉着脸,每次和老爷说话都是不欢而散,害得府中气氛紧张,他们做下人的日子更不好过。
如今见到长公子笑了,这些天的阴霾也跟着散去大半。
至于长公子因为何事开怀,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姬无惑穿过长廊,来到观花厅,人未到声先至:“父亲,你找我。”
“嗯。”
姬老爷放下茶盏:“终于舍得过来了?看样子,是她那边有了消息?”
“父亲叫我,我便过来,与旁人无关。”
“那你之前一直不肯过来。”
“我是刚刚才知晓父亲找我。”
姬无惑一句话,门外候着的六个随从是真想击鼓鸣冤。
清汤大老爷啊,你刚刚才知晓老爷找你,那他们前面五个算什么?
好在,姬无爷并非不分是非之徒,他明知儿子随便找个理由在搪塞自己,轻哼一声:“你连编个像样的理由都懒的。”
闻言,姬无惑满眼失落地看向他:“父亲真是错怪我了。”
饶是亲儿子,姬老爷也被这委屈的美人脸暴击了一下。
他这倒霉儿子只要摆出这表情往爷爷奶奶那瘪起嘴,哪怕他这当爹的占着理,挨训的也是他。姬老爷稍稍正式,把话题带回来:“说吧,她跟你说了什么?”
言下的她,指的就是那个让姬无惑茶饭不思的剑修。
他现在对那叫渡星河的剑修真是毫无好感。
平心而论,那的确是位不世出的天才,可他儿子自打见了渡星河之后,回来直接拒绝所有相亲的邀约,他娘亲问起来,他就说只想和心上人诞育后代……
好,这没问题。
纵然无惑是水灵根,到底家大业大,姬老爷没把他当繁衍工具。
可都到诞育后代那一步了,他又问,那什么时候把渡星河带回家来认识一下?姬无惑说两人还没到那一步呢。
姬老爷耐心地接着问,那到底是到哪一步了?
得到的回答就是啥也没干,也没给他半句承诺,就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甚至在查出她就是掳走秀女之人时,还要姬家出面力保她。
姬老爷没跟儿子说过,他这半年经常做恶梦。
梦里,一个剑修御剑飞行,来到姬宅,推开而入,登堂入室,搂着他的肩,对他说——
老登,我的宝剑放你家门口安全不?
每回到这,姬老爷都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
他如花似玉的乖儿子啊!
“她的确找我了。”说到这,姬无惑再止不住唇畔的笑意。
他一笑,本来就漂亮的脸庞更加好看了。
“她快一年没找你,把你晾着,遇事才想起你,你就这么高兴?她不过是得罪了陛下,想起来在玄国有你这么个好用的人脉也就罢了,往日也不知道和你维系感情,你说的这个人,她真的对你有意么?”
姬老爷恨铁不成钢道。
他自以为道出残酷的真相能够把他点醒,岂料姬无惑一点没受打击,反而笑着说:“她闭关修炼去了,才没顾得上我,事出有因。何况,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就只找了我?不正是对我有意么。”
姬老爷:“……”
这儿子是白养了。
他想生二胎的心前所未有地强烈。
姬老爷定定神,回忆了一下姬无惑说的话,迟疑道:“所以,她什么承诺都没给你,你就为她鞍前马后,忙里忙外的?”
“此言差矣,”
姬无惑满眼不赞同地看向他:“我正是想得到她的喜欢才去付出,不是因为她喜欢我,我才付出。对心上人好,难道还需要先决条件么?太过功利。放心吧,父亲,我有我的行事步调,你不要以为我被她迷得团团转,其实我心里敞亮着呢。”
姬老爷哑口无言,从储物戒中变出一颗静心丹服下,灵台顿时恢复一片清明。
年纪大了,跟儿子说话都得嗑药了。
姬无惑缓下语气:“陛下有意招安渡星河,她亦想到剑宫求学,我们不过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算不上鞍前马后。”
真要姬家因为他的喜恶而伤动筋骨,姬老爷第一个不答应。
能够坐下来谈,另一个原因是,据说温家千金和渡星河乃同门师姐妹,关系也极好。
这悬赏令是挂着不假,更是变相大大地为渡星河扬了名。
姬老爷听他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完,才掀了掀眼皮,笑骂他:“这些日子来,你想的就是这些事情?她的剑术我未见识到,但可见的是,已经把你拿捏住了。”
“我喜欢的女子,自然是世间最强的剑修,”
姬无惑说:“何况,她把那水灵根的秀女送走,未必不有利于我们姬家。”
坐于上首的姬老爷眸中难得现出几丝平缓的笑意。
皇室中人和世家,看似是一国的,暗中却有不少利益拉扯。
国运系于玄帝一人身上,受此重缚,既是修炼助力也是诅咒,使其子嗣极为艰难,源源不绝的秀女送入宫中亦未有改变。那备受期待的水灵根秀女是由宿家底下的势力寻来,原是要送进宫去,威胁贵妃的地位。
后来姬家才打探到,那宿家寻来的人压根没打点好,那秀女不愿意进宫,灵力暴走杀死了运送她的官员……能出这等差错,那阵子宫中妃嫔用着用着膳都能笑出声来。
玄帝后宫中,唯一的贵妃就来自姬家,也是姬无惑的姑姑。
“渡星河此人杀气太重,跟你并非良配……”
姬老爷劝告的话没说完,姬无惑就攥紧拳头,忍不住大声反驳:“她杀的又不是好人,杀气重怎么就不是我的良配了?难道你就没想过当年要是希音姑姑也能遇到一个渡星河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可是一言既出,就没有收回来的法子,他见到父亲原本带笑的脸上血色骤失。
亲姐姐为了保全姬家,自愿入宫,既是姬家之辱也是他最沉痛的积疴。
姬无惑一扫之前的轻慢态度,敛起脸上的笑色,向父亲道歉。
姬老爷摆了摆手,风便往上缓缓一抬,使他直回身。
“……你即使执意追求她,也得注意分寸才好。我允许你派人去接她,但事情谈妥,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和她单独见面,”
姬老爷嘱咐,顿了顿:
“她既然要来玄国,那有机会,就带回家来看看吧。”
……
且说回渡星河。
境达元婴之后,万里路亦不过一念之间。
不用坐飞舟了,她自己就是飞舟。
元婴的速度已经这么可怕,想来陈前辈与她坐飞舟,不过是迁就他们。
剑灵:“要不你也体谅体谅我呗。”
剑灵:“你不用剑也能飞,不如就把我收入鞘中。”
渡星河让它想都不要想,她是要用御剑飞行帅一辈子的。
在快要抵达玄朝国境之前,她就向姬无惑传信,他亦早早就安排好人接她,免得触动国境边缘的结界,当面谈没谈成,反倒先打起来。
在约定的地方,渡星河等到了一座由灵兽所拉的马车。
她远远见到那刻着姬家家徽的马车,身影一晃,就已挑起帘子,与马车之中的美貌公子撞了个正着。
渡星河一愣,失笑:“不是说派人来接我吗?怎么把自己派过来了?”
“你入城之后,谈妥之前,不要和我分开,”
姬无惑往里挪了挪,示意她坐过来:“陛下那边的态度是求贤若渴,可玄国是个庞然大物……你能明白吗?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你活着,或者万一生变,我就是你的人质。”
“即使你捅下天大的篓子,陛下都不会拿姬家长子的命去跟你陪葬。”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价值。
这也是父亲阻止他和她单独见面的原因。
而父亲的嘱咐,反倒提醒了他,自己还有这等可贵的利用价值,迫不及待地躲过父亲的耳目,偷偷到国境边缘来接人,也把自己送到渡星河的手中。
“哦。”
渡星河不置可否地应声。
“你既然到了,外面的人怎么没通传一声?”姬无惑略带不满的说道。
“别挑他们的理,你出门才带四个金丹来,如何发现得了我。”
姬无惑一怔,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微微睁圆了眼。
一双狐狸眼,愣是被他睁成了溜圆的狗狗眼。
不等他问出来,渡星河便欣然承认:“我突破元婴了。”
她坐到他旁边,明明能把马车做得宽敞如四室一厅的空间法术多如牛毛,这来迎接她的马车却逼仄得可怜,放了张茶几就几乎要把位置填满了,她刚坐下,手臂就无可避免地与他相碰,还没接触到,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新荔茶香,清雅之中透着一股汁水丰盈的甜意。
片刻的失语后,姬无惑拿起手帕,擦了擦她额边并不存在的汗:
“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突破,姐姐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一抬手,她就留意到他袖内的刺绣,在光照下漫出华彩,心想不愧是超级富二代,穿的就是贵气。
“吃苦么?还好吧,”
她不大在意地放任他在自己额头上忙活好一会,除了让她也跟着沾染上一脸的香粉外,没有半点实际作用。
渡星河只觉得马车里闻着香香的,姬家公子穿得金灿灿的,别的没啥,就是有点挤。
她并没看出来,这是姬无惑纠结了两天两夜,精心挑选出来的一身衣裳,袖内绣的是鹤云纹,顶尖的绣者耗费十年熬尽心血才能得出来的一件绣品,就连车中的香料也是他亲手调配出来,生怕太香落了俗惹她厌烦,也希望她记住这一抹香。
从头到脚精致到头发丝,都是他为见她而预备的。
他更是提前撤去了马车中的空间法术,只为两人能坐得近一些。
姬家公子这辈子就没坐过这么狭小的马车,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不过谈不上吃苦,很多人苦头没少吃,修为却没见长,以我这提升境界的速度,该说是享福去了才是。”
渡星河笑着说,让他吩咐马夫驱车入城。
姬无惑向她介绍玄国地界的风土人情,她耐心听了半日,才问道:“话说,你满足了么?”
“姐姐此言何意?”他一怔。
“满足了的话,能不能把马车变回原来的样子?坐着连腿也伸不直啊。”
渡星河看向他,又觉得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溜出来接她,她不应有这么多的要求,便道:“就算变回原本的大小,我也不会要你离我远远的,放心吧。”
想坐哪坐哪呗,哪来那么多的礼数讲究?
她一句话,却让被道破心事的姬公子骤然脸红到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