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江,东去不回,时而舒缓,烟波浩渺,时而浑浊,奔流汹涌。
县衙马车停放,一束目光自西鹤楼前窥探而来。
“武师?”
项稷睁开眼,平方膝上的手掌伸出一指,修长有力,骨节突出,一寸膜衣绕指柔,宛如鹰羽般张开,只往那车窗处一点,便有莫名劲力荡开,掀起风声,揉碎了那窥探目光。
武师!一声低语响起,目光来源处的人群中,立着一名身着灰袍,看上去面容有些木讷的青年,约莫十六岁,此刻却也感受到了马车内的另一位武师人物,观其血气蓬勃程度,只怕是比自己还要年轻!
“平儿,不要误了县令的时辰。”灰袍青年身畔,一位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瞥了一眼马车方向,抬手一压间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风平浪静,就连飘荡的落叶也硬生生卷了回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在其袖袍上,一个‘卢’字格外醒目,竟是以金线绣纹,证明着来历与身份。
“那标记,是卢氏的象征!”
“什么?大儒卢植的家族,这两人莫非真是其族人,旁支不成?”
霎时间,西鹤楼周遭喧哗起来,有道是,行走江湖越老越是宝,不是说武功有多高,而是三教九流各种门道都了然于心,于年轻一辈而言,可以当得上是一部活着的百科书。
眼下正是那些混迹江湖的老油条道出了两人来历,引来阵阵目光与低呼。
单肩担天分日月,文武双全定浊清·大儒卢植!
此话一出,顿时楼内外一片热闹,就连屋舍之上都有人探出头来,望着那中年人与灰袍青年的目光饱含敬意,那可是当代大儒的族人啊,甚至算是大儒马融一系、郑玄同门。
放眼天下庙堂与武林,这样的人物被称之为泰斗,都是镇压一方,照耀一个时代的人杰,历史长河滚滚,都抹灭不了他们存在的痕迹。
“家训有言,不可借门户之名而张扬谋利,不可因前人之名而自傲跋扈,叔父,我们还是早些进去吧。”那名为卢平的灰袍青年低语,脚步一迈便要入楼,并不想过多的抛头露面。
市井之中可是不乏一些想要扬名的江湖客,最快捷的路子自然就是挑战世家大族与门派传人,不是说能击败,只求能过個几招,完事自然能让人另眼相看。
“看来也是县令邀请作陪的客人,咱们也入宴吧,莫叫人久等。”黄老医呼吸绵长,语落,负责驾车的马大眼已是翻身落下,掀开车帘侧身在旁,请三人下车。
好年轻的后生!望着下车的项稷与阿德,不少人都露出意外之色,没想到县衙马车专门接送的,竟是这样的少年人?
难道是涿郡内某些势力的传人不成?
咚!
就在此时,一声闷响自长街西头由远及近传来,伴着剧烈的马蹄声,不时有行人的惊呼响起。
“涿江巨鲸帮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快滚快滚!”
紧随而来的,便是刺耳的呼喊声,转眼便见到两个大汉骑马冲来,沿途也不知被打翻了多少摊位行人,甚至有直接践踏到稀巴烂的行囊果篮,皆是敢怒不敢言。
混账东西!有江湖客要仗义出手,却被一位老人连忙按住,低声道“不要命了,那可是涿江一霸,巨鲸帮的老爷们!
这些家伙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背后有幽州刺史夫人的家族支持,白日里管理江道运货,暗地里搜刮女子与钱财孝敬,一些案子都压了下来,否则哪能这么横行霸道,也只有面对县令时,他们才会卖三分面子!你这样的雏儿上去,杀了都不会有人追究。”
“是啊,这可不是涿县境内,而是县镇之外的三不管地带,就是死人了也不会有衙役来!”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心中一跳,当今大汉十三州,司冀幽并凉益交荆扬豫徐青兖;涿郡便是在幽州。
郡内更足有二十九县镇,治所中心则在‘涿县’,故而此地县令若无关系与门路或功绩,是很难坐上的,而背靠幽州刺史这等大人物的巨鲸帮,自然也成了涿江一霸,横行无忌。
幽州刺史,那可是实打实的大人物,号令一州,莫敢不从,故而在知晓来人身份后,根本无人敢阻拦,都是自道路两畔退开。
“娘的,这群龟孙闪的还真快,大爷正想撞两个人乐一乐呢!想昨日多爽,那几个小屁孩还敢对我们做鬼脸?直接策马撞过去踩成一滩泥哈哈哈,现在想起来看着那老头子的面色可真有趣,快活啊!”
“唏,别提了,都是一帮挫货,连个好看的小娘皮都没,老子奔波数日,风尘仆仆,想找个地方泻火都不行,真是一帮贱民,滚开!滚开!”
这一幕更是看的两个蓝袍汉子哈哈大笑,胸前纹着的鲸图都有些扭曲起来,心头得意,马鞭又是一挥,正对着项稷三人所在位置就冲了过来,要让他们自己让开。
至于真个被大马撞死了又如何?
谁还敢与他们巨鲸帮为难,赔些钱财就是!
“这般嚣张跋扈,一看就是欺凌惯了乡人!”阿德愤愤,这样的家伙,比之流寇马匪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鱼肉乡里,欺凌百姓逞威风,真要遇上了武人,一个个缩头比夹裆还快!
项稷不语,指节微微舒张,指尖滑动时传出了宛如布匹撕裂般的声音,目光渐渐冷厉,意识空间内易命图再次亮起,又吸取了一日寿元,化出卦象:
下艮上坎,是谓水山蹇,寓意险阻在前,见险而止,明哲保身。
此为下下卦,象曰: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
【应卦:见险而止,明哲保身,君子暂避锋芒求安稳。
吉-无事发生不染尘,安安稳稳入宴席,可与巨鲸帮结缘,藏拙守锋,避开后续一劫。
凶-心气受阻,遭前人鄙夷,一切尽收县衙与宾客眼中。
破卦得天机·青色品质·权计。】
【逆卦:路见不平,念头不通,莽夫横刀见血求快意。
吉-仗义出手抒胸气,长街喝彩宾客迎,可与卢氏书院结缘,得县令青睐,扬名一地。
凶-结怨巨鲸帮,一难在前二难在后,此风过后见雷雨。
破卦得天机·青色品质·刚烈。】
一难二劫,这巨鲸帮只是为王先驱的棋子···项稷得见卦象,不由心头一凛,警惕起来。
“巨鲸帮虽然吹的势大,但真让人卖面子的,也只是帮主,下面的帮众不算什么,对于涿县而言,谈不上麻烦,而这西鹤楼,不在县镇内,而是立在荒郊野岭畔,也算是特殊地带,没有什么规矩。”
也就在此时,西鹤楼内传出了一道声音,不知是何人所言,有些年轻。
“哈?哪来的毛头小子,敢小觑我巨鲸帮,给大爷滚开!”
“大胆!我巨鲸帮也是臭鱼烂虾能嚼舌根的?
你已有取死之道!”
两位大汉眸子顿时一厉,竟是张口就要杀人!可见平日里也是横行霸道惯了,在这涿县之外,无有官府之地便无法无天。
噌!立时拔剑之音响起,其中一人已是操剑刺来,剑身很细,弯曲如鱼鳍,一进一出,最善撕裂皮肉。
项稷身子不动,一双眸子内似有寒星闪灭,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长剑刺来,直指咽喉。
后生,快闪!长街上有看不过去的江湖客喊了一声,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却被另一位巨鲸帮众抬手打碎,目光冰冷的看过去。
叮!
也就在此时,长剑去势被阻,犹如撞上了山岳一般截停空中。
而当众人诧异看去时,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巍峨山岳。
而是一根手指。
一根晶莹的食指。
不是很长,却弧线饱满,指肚轻轻按在那鱼鳍剑剑尖之上,剑尖锋锐却不能将其洞穿,被生生阻在了咽喉前三寸之地。
细细看去,那指节肌肤外分明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角质层!正是这层皮膜挡住了剑尖,让其不得寸进。
“皮甲膜衣?一关武师!!”
刹那间就有老江湖惊呼,认出了这明显的武道特征!
这不过舞象之年的少年,竟然是一位真正的武师?
嘶!
这一刻,不少江湖散客忍不住咂嘴抽气,就是一些涿县内的大户人家也不禁侧目,他们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项稷一眼,从刚刚这个少年镇静气度他们就察觉到一些异样,却也没有想到,其一身武功,居然到了这样的境地。
如此年轻的武师,就是在涿县内也可开设武馆,成为一号说得上话的‘人物’。
“武师?!”这下子,莫说那刺剑的汉子,就是在旁看戏的巨鲸帮帮众都心头狠狠一颤,头大如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是面对武者他们也能凭借着身份插科打诨混过去,对方也招惹不起,但这可是武师!能在县镇内开设武馆,成为地头蛇的武师!
他们这蝼蚁般的人儿,怎得招惹上了这等人物?
“好·好汉,饶命!”
刺剑汉子更是嘴唇发抖,想要求饶,但可惜,项稷依旧没有回头,不曾正眼看他,目光始终注视着西鹤楼内。
铛!
下一刻,食指朝前轻轻一按,这粗胚杂铁铸造的短剑便脱手插落在地,而那汉子如遭雷击,一口逆血吐出,人如败絮般跌落,却又被那只鹰爪般的大手掐住喉咙拎起,宛如小鸡仔般抓着,狼狈不堪。
“什么臭鱼烂虾,来与我为难。”
项稷一手后负,一手抓人在身侧,他风淡云轻的开口,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关注,只指劲发力,嘎嘣一声捏碎了这汉子的咽喉,随手一抛就是一具尸体落地,砸起烟尘丈许高,惊得长街两岸行人目瞪口呆。
“你··你真敢下手!这里可没有官府撑腰,没有捕快来!”另一个帮众已是吓傻了,平时都是他们欺凌别人,哪见过同伴见血的场面。
“你也知道没有官府撑腰?那我还顾忌什么。”
项稷慢条斯理的弹指抖手,烟尘尽落,他只抬脚一踩,方才入土的鱼鳍剑便被劲风带的抛飞起来,而后屈指一弹,铛的一声剑身便飞射出去,直扑三丈外的巨鲸帮帮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