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贾宝玉显然对甄英莲和薛宝宝十分好奇,只薛宝宝只顾着和林黛玉说话,根本不理会他。
他只好围着甄英莲问金陵的情况,问路上的情况,又叹道,“真真江南好灵秀地方,养得两位姐姐如此钟灵毓秀。
宝姐姐人如其姓,竟是个雪做的美人儿,甄姐姐眉间一粒朱砂痣,更是揽尽世间风流——”。
他尚未赞完,就听有人厉声喝道,“表弟也有十二岁了,就算没读过书,也该知道礼义廉耻!
当着我和姐姐的面,便这般轻佻地议论我们的容貌,我和姐姐就算出身卑微,也断不会受如此侮辱!”
薛宝宝可不会想着什么金玉良缘,更不想做宝黛之间的第三者、电灯泡,正愁着怎么和贾宝玉划清界限,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听到贾宝玉的话当Yi即翻脸,逮到机会毫不留情就开骂。
贾宝玉呆住,他是个实诚的,此时也是真心赞美甄英莲和薛宝宝,并没有轻浮猥亵之心,不料薛宝宝竟如此震怒,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倒是探春反应快,连忙拉住薛宝宝的袖子,笑道,“宝姐姐,二哥哥就是这样的痴呆性子,却不是故意辱没姐姐和甄姐姐的。
二哥哥快来给姐姐赔个罪,姐姐就饶过二哥哥这次吧?”
薛宝宝冷笑,“就是这个性子?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便是这般教养?这般性子?
三姑娘就算是说笑话,也捡个好听的来说才好”。
探春急得去推贾宝玉,“二哥哥,你快给宝姐姐和甄姐姐赔个罪啊!”
贾宝玉向来是个能做小伏低的,忙俯身作揖。
薛宝宝只连连冷笑,拉着甄英莲就走。
探春顿足,“二哥哥,说了你多少次了,你现在渐渐大了,见了姐妹们也该尊重着些了。
你看看现在,宝姐姐刚到咱们家就叫你得罪了!”
贾宝玉一听急了,提脚就去追,“我去向宝姐姐请罪”。
“哎,你别急,别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
探春一边喊一边追着贾宝玉走了。
林黛玉捏着帕子看着几人的背影没入花丛后,喃喃自语,“二哥哥那般说话,原来竟然是不尊重,叫宝姐姐觉得自己和甄姐姐受了侮辱?”
那二哥哥甫一见面就说自己什么眉尖若蹙,还给自己取了个字,是不是也是不尊重?是在侮辱自己?
迎春听到了,眉目微动,却没有说话。
惜春还小,没太明白几个兄姐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有些害怕地偎进奶娘怀里。
黛玉扯了扯帕子,想了一会,到底还是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薛宝宝拉着甄英莲跑回了贾母的房间,见过礼后,在薛太太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下。
薛太太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薛宝宝只说自己累了,进屋坐一会儿。
薛太太知道实情肯定不是如此,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她急着回去好好问问女儿是不是受欺负了。
贾宝玉紧跟着薛宝宝二人进来,见薛宝宝并没有提刚刚两人口角之事,也不敢说,生怕又惹了薛宝宝生气。
这时候见薛太太要带薛宝宝走,正要开口,紧跟着而来的探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宝姐姐就住在咱们家,不急的。
你这时候嚷出来,反倒惹老太太烦心,说不定宝姐姐更恼了”。
贾宝玉一听,果然不敢说了,只讪讪站着。
贾母向来深知他的秉性,知道他这模样多半是和薛宝宝姐妹口角了,笑着命王夫人送薛宝宝母女出去。
又问贾宝玉怎么惹着了薛宝宝姐妹,贾宝玉如实说了,央道,“老祖宗,你帮我向宝姐姐说说情,我并不是存心唐突宝姐姐和甄姐姐的。
只是见两位姐姐月貌花容,自惭形秽,忍不住赞了几句”。
贾母根本没将几个小孩儿的口角放进心里,笑着和稀泥,“放心,你宝姐姐端庄知礼,定然不会真的恼了你的。
只你也要记住这次的教训,你现在也不小了,就是自家姐妹,也不能如此言语冒昧,显得不尊重!”
林黛玉刚到门外就听到了贾母的一番话,不由蹙眉,连老太太也说二哥哥那般说话是不尊重。
那为什么平日二哥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时,从来没有人阻止,就连老太太也不阻止。
是因为自己和二哥哥更亲近,还是自己寄人篱下,本就没法子叫人尊重的?
林黛玉向来心思重,又敏感多疑,想到这里,不免自伤身世,母亲早早走了,父亲又不能在身边。
虽则老太太疼爱,但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孙子孙女又多,哪里能时时事事顾到自己一个外孙女?
平日里,倒是多亏二哥哥拿她当亲妹妹一般,事事考虑得周到,稍可慰她远离家乡、父亲之悲苦。
只想不到二哥哥那般言辞行止竟是不尊重,是一出口就能叫端庄温柔如宝姐姐立即变色怒斥的。
怪不得父亲来京城一趟,连话都来不及与自己多说几句,却拼着叫老太太生气,也硬要将自己挪出老太太的院子去,又求大嫂嫂照看自己。
父亲他根本不是怕老太太劳累,是也觉得二哥哥言行轻浮,与自己同住老太太的院子更是不妥!
只可怜自己没有母亲教导,贾府上到舅母、表嫂们,下到丫鬟婆子们竟是没有一个提醒她!
现在那些人还不知道在怎么编排她!
恐怕都在骂她不知礼仪,没有家教,轻浮不尊重吧!
林黛玉想到这,泪水早流了满脸,也不进去了,掉头就走。
伺候她的大丫鬟紫鹃不知她怎的又突然哭了起来,看看门内,又看看一边走一边抹泪的林黛玉,只好追着林黛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