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宽看向旁边的头盔,那是朱雀将军一直佩戴的头盔,他给留了下来。
说罢。
李宽不由自嘲一笑:“我竟向死者请意见,真是….糊涂了。”
摇摇头,他不再多想。
打算晚点找其他人商量商量。
然而。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楚王往前走动一步。
李宽诧异。
回过头去,刹那之间眼眸明亮。
朦胧间,他看到那第一个选择追随自己的道长,一身道服,正含笑的注视着自己。
“原来如此,你也认为,尊严更重要啊。”
“而尊严,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李宽笑了一声:“看来,与高句丽这一仗,是必须要打了。”
他目标变的坚定。
随后看向那虚无之地。
“真是麻烦你了,死去该安息的你,还在为生者担忧,真是….辛苦你了。”
李宽感慨。
也在他说完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虚影消弭不见。
“来人!”
李宽朗声。
很快有人过来,拱手道:“陛下。”
“去!把陈将军还有杨将军,都给朕喊来,告诉他们,我们要打一场新的战争,目标为高句丽聊东城,此战,名为尊严!”
李宽徐徐开口,说出令人惊骇之言。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愣住许久才回过神来拱手告退。
炎国要打新的战争,对付新的国家了。
这一切都居功于死去的朱雀将军。
然而,真是如此吗?
世间….哪有什么死人复活,不过是活着的人的幻想罢了。
或许,楚王还在幻想着,那个曾经第一位追随他的朱雀将军,依旧….还在身旁。
过往征战生涯生与死的托付,使得他们之间的情感比什么都深厚。
他不愿…..承认那个人的逝去。
终究,这位年轻的帝王,不像他人外表想象的那般强大。
朱雀将军、玄武将军等亲信的死,让他变了,变得更加谨慎。
人总是会变。
而最容易让人改变,莫过于故人的陆续凋零。
但好在,楚王还是那个楚王,一贯的狂妄自大,只是如今的他,身边跟着一位只有他看得到的,亡魂“朱雀”….
.….….…….….….
与此同时。
开封城。
今日郑元洲很忙,因为与江东达成共识,要让亥猪带人来开封,教导他们郑家如何阉猪,还有教导一些其他事情。
他要准备接待亥猪等人,所以很忙。
正准备出门,门外却有一下人突然跑进来:“代家主,少爷求见。”
郑元洲错愕:“他来干嘛?这个点不去私塾读书?”
下人摇头:“小人不知。”
郑元洲叹了口气:“罢了,让他进来吧。”
很快。
郑致远走了进来。
见他来了。郑元洲便问道:“你这些天都怎么回事,书不读,想翻天?”
郑致远回道:“爹,最近我一直巡视咱们开封城,我了解了很多事情,感觉比以前读书更有意义。”
“噢?”郑元洲眼眸轻挑:“那你这些日子,估计走咱们开封城走遍了,那你且说来听听,开封城到底如何!”
郑致远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可说了,若是说的不好,爹可不许说我。”
“哈哈哈,但讲无妨!今日你说什么,为父都不怪你。”
郑元洲朗声笑道。
毕竟自己儿子以前是个书呆子,他也不指望有多少见解,纯粹随便听听。
“爹,恕我直言,这开封城的情况之恶劣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哦?”郑元洲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认真起来。
“先从街道说起,房屋的排布混杂不堪,而且宅子也是盖的东倒西歪!显然是缺乏规划!”
“如此一来,百姓生活不便,阴暗夹角处且更容易滋生不法,若依我郑致远之见,应该由咱们郑家统一规划,盖起整齐划一的房子,然后再卖给百姓!”
“郑家既能得了银子,百姓也能得到更好宅子!”
郑元洲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手指间或一下敲击着桌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倒是….类似江东那边的经营策略。
有意思….
“嗯,不错,接着往下说!”
听到郑元洲的鼓励,郑致远也开始逐渐自信起来。
“还有这街面的卫生,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此处应当效仿桃源县,从新铺设地面,设卫生官,禁止百姓倾倒垃圾。”
“同时应该修地下管道,最好把那些脏水垃圾都转移走!”
郑元洲睁开眼,直视着郑致远道:“你可知管道要怎么个修法?那些脏水垃圾又要转移到何处?”
郑致远一挥手自信道:“可以把管道修到江凌港附近,垃圾直接丢到海里!”
“管道多长?要花费多少金银,征集多少民夫?”
“沿途修管道,若是遇到高山或者低谷又如何修下去?”
“修好了管道,又如何把脏污转移走?”
郑元洲一下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郑致远有些尴尬,站在原地讷讷说不出话,终究是书呆子,理论知识比实践知识多的多,一问如何实践就直接哑火。
但随后,郑致远突然灵光一闪。
振振有词道:“这些都无妨,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爹,这差事若是交给我,那我就让江东的人去办!”
“他们专业,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要学的是咱们郑家的研究人心之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先不考虑,抓大放小才是正道!”
呵,小事?这个不学无术的书呆子!
郑元洲面无表情道:“好,那便跳过此项,直接说重点。”
见老爹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郑致远登时精神了:“好!爹,那我便直接说重点了!”
“第一次到开封城外城,我去了一百姓家中看了看,那宅子根本不能称之为宅子,倒是穷阎漏屋。”
“当时屋内正做着饭,是一锅鱼汤,看起来就教人没有食欲,而且这种汤竟是专门给病人煮的。”
“我又问他们要了平日的吃食,不知父皇吃过没有,那是一种叫黄米煮的粥。”
“我也试着尝了两口,那股酸苦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作呕。”
说着郑致远真的回想起之前的时刻,昏暗的屋内吃着难吃的粥,一日复一日就这样渡过。
郑致远的心也揪了起来,面色沉重道:“我开封城百姓的生活太苦了,竟然吃这种东西度日….我见了实在心里难受的紧。”
“我也因此事,有了一些触动,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巡视咱们开封城,开封城实在,比之江东建安城差远了。”
“且慢!”
郑元洲突然坐直,严肃道:“你真的吃那黄米粥了?”
听到被质疑,郑致远顿时不忿起来:“真的!郭格可以作证!”
“来人,把郭格给我找来!”
郑元洲命令下来,郭格很快被找了过来。
郭格一路小跑进了这里,不等他喘息机会,郑元洲开口便问:“前些日子,远儿今日去百姓家中,而且尝了百姓的吃食,可有此事?”
郭格惴惴不安,生怕代家主知道了少爷吃吐的事,但是看了一眼郑致远的表情心里又安定下来,于是回道:“回代家主!确有此事,当时少爷吃完,还心生怜悯给了那户人家一两金子。”
郑元洲眼眸微眯:“所以,远儿,你因此觉得要改变他们?让他们生活好起来?”
郑致远点点头:“不错!”
一心向开封城百姓,原以为会得到老爹夸奖,却没想到是不断摇头。
郑元洲摇着头道:“以后尽量不要有这种想法。”
郑致远错愕:“为何?”
“那是皇帝和朝廷该考虑的问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优先考虑家族的未来,有家族,才有你,也才能让你不与那些人一样挣着一碗破粥吃,远儿,你,可懂?”
郑致远迷迷糊糊道:“家族,是一切吗?”
“嗯,家族是一切。”
“帮了陌生人,可能会有农夫与蛇的下场,但你帮家族,那家族,永远会回馈给你最合适的回报,咱们郑家,贵为五姓七望,有这个能力。”
“所以家族才是最重要,当然,你现在还不能理解,还不到那个年龄,去理解….”
郑元洲很明白自己儿子的状态。
少年总怀仗剑济世天下的梦想,但这天下,阴险狡诈之人太多,人心复杂,唯有家族才是避风港。
看着还若有所思的郑致远,郑元洲淡淡道:“好了,可以了,今日就到此吧。”
他让人把郑致远带下去,自己则是前去接亥猪等人。
至于郑致远提的那些建议,比如改善那些人的生活,郑元洲都懒得去想。
根源无法解决,改善再多都是徒劳的。
而这根源,便是粮食跟不上供给,天下人粮食都不够吃,每年都要饿死很多人,最本质的生存都是问题,改善再多都是惘然。
都是….云中楼阁….
….….….….….….
翌日。
炎国,雁云城。
内城之中,如长安城一样,分有西市与东市。
此刻的东市里,人声沸腾,到处都有小贩和人流,比之长安城的繁荣不差多少。
而在其中一家面铺。
牛高马大且浑身腱子肉的壮汉,正在和一个三年级小学生比谁吃面更快。
他们二人,是程咬金还有当时程咬金要请吃饭的小女孩。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从那天起,程咬金就和这小女孩混在一起了。
程咬金在她课后请吃饭,然后夜晚才想起自己没住所,便在小女孩邀请下住她家里。
她家是根据一父一女两口人建起来的,三室一厅,父亲于风头高原战争中死去,家里空了一人,程咬金住进来,刚好足够两人生活。
对于程咬金的到来,小女孩很高兴,没了爹的她很沮丧,而程咬金的到来,可以弥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程咬金则可以在小女孩家里,看到许多书籍,都是他以前看不到的,很是新鲜。
堂堂大老黑,愣是升起了学习之心,所以住进小女孩家里,他也很高兴。
双方算是各补残缺之物,倒也相处的愉快。
而这十几天下来,情感加深,程咬金都把小女孩当做半个女儿看待了。
记得几天前,有个学校里的孩子,在玩的时候不小心抓破了小女孩手臂,他直接跑到人家里去怒骂,宣泄怒火。
此刻。
两碗面到底饭桌,程咬金朗声大笑:“哈哈哈,丫头,你要是输了,可得再教教我写繁体字啊!”
小女孩甜甜笑道:“好呀,那大叔,你要是输了,就得请客。”
“没问题!”
“那….比赛开始啦!”
两人共同时间扒面吃着,小女孩终究还是太小了,吃不了多少,速度比程咬金慢太多。
在程咬金还剩一小部分面时,小女孩碗里还有一大半,可以预见小女孩必输无疑。
只是….
不知为何,程咬金速度慢了下来,很慢很慢….
到最后,直接被小女孩给超越了。
“嘻嘻,大叔,我吃完啦!这一顿你请!”
小女孩笑颜逐开,诉说着来自胜利者的宣言。
程咬金看着碗里还有一些面,又看了看小女孩的空碗,一脸被打败模样:“又输了,你吃面怎么这么厉害,我都没赢过。”
小女孩甜甜笑道:“当然啦,学校里也没人吃的过我,我吃饭可快啦。”
“大叔,算上今天这顿,咱们比了八次,都是你输,你怎么辣么大身材,吃东西那么慢啊?”
程咬金气道:“是你太厉害了,我可不慢!”
小女孩这下更骄傲了,撑着小腰,趾高气昂,嚣张死了,一个劲说程咬金该练练,学一下她之类的。
边说边笑,在程咬金还继续吃面时,有两名自卫军士兵走了过来,程咬金看了一眼也没在意。
起初第一天,他看着这些自卫军士兵也以为是找他的,要把他带回大牢,但结果都没有,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这些自卫军士兵经常巡逻,应该不是找他的。
但!
今日他们目标明确,直指程咬金!
“大唐程咬金程将军,贵国与我炎国达成共识,你可以随时带领你的兵离开炎国,返回大唐了。”
自卫军士兵徐徐开口。
“嗯。”
程咬金“嗯”了一声,而后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细细品味士兵话语更是瞪大眼睛:“真的?你说真的!!”
自卫军士兵笑道:“当真,无半点虚假。”
程咬金错愕。
回家….
可以回家了….
他内心激动至极,但….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注视他的那双期盼眼神,他….不知为何,有些,心乱….
“我知道了。”
随口敷衍那自卫军士兵,程咬金便坐会原位。
“大叔,怎么啦?他们找你什么事。”
小女孩眼眸满是好奇。
程咬金看着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半晌。
无奈道:“丫头,我可能….要走了。”
小女孩内心一颤,原本期盼之脸变得落寞,低着头,抿唇道:“那大叔,你还回来吗?回来陪我….我们还有很多事没一起做呢,你说的,要带我玩蹴鞠,我以前都没见过。”
“我….”程咬金欲言又止,抱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是啊!
他不知道。
这一去,可能回得来,也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炎国。
形如永别。
话音落下。
小女孩沉默了。
一股哀伤的气氛,在两人身上蔓延。
“要不….要不,丫头,你和我回大唐?我认你做干女儿,怎么样?”
程咬金眼眸明亮,感觉自己找到最合适的办法。
小女孩内心一颤。
大叔要认她为亲人啊….
自己爹娘死了,无依无靠,貌似,是很好的选择。
小女孩可以预见到,大叔走后,那个温暖的小家又会变成冷冰冰的,令人窒息。
“怎么样?炎国很民主,这里你有这个心,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程咬金牛眼灼灼生辉。
小女孩意动了,但最后还是红了眼眸,哽咽道:“大叔,不,我不去。”
“我答应过爹爹,要永远陪他在一起,他的尸骨在这片地方找不到了,所以我也会永远在这里。”
“而且,我答应过爹爹,答应过老师,答应过朋友们,也答应过殿下,我要为炎国读书,这里,需要我….”
“尽管我的力量很渺小,可我,还是愿意为它奉献,这片土地带给我和爹爹一扇光,爹爹也和我说过,要一直待在这里,发展它,让它成为,更多无家可归之人的光。”
声音无比哽咽,是小女孩一边落泪一边说。
她想陪着程咬金一起去,这会让她有新的亲人,可她不会,她要贯彻自己和死去爹爹当时的信念,为….炎国崛起而读书,也为,这片土地同生死。
于这片土地的建设而言,她的力量很渺小,但她….也愿意用渺小的力量去为这片土地做贡献。
也愿意为那个男人,楚王殿下,付出一切。
是殿下赋予了她一切,她也想竭尽所能,回馈那个男人。
而且,爹说过,殿下很累,整天带着他们这批失败者,要打赢那些人生赢家,付出努力太多太多。
他太累了….
所以,她要为他分担….
哪怕一点点,也是幸事。
“丫头….”
一向大大咧咧的程咬金,此刻也是红了眼眸,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知道,他说服不了她。
她太倔了,这半个月来无比清楚。
“大叔,你都要回去了。”
“这顿面,就让我来请吧。”
“等你回去后,记得噢,千万别再用三脚猫演技骗人了,你明明可以很快吃完,每次都要让我。”
小女孩看着他。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一刻程咬金眼中的她,璀璨如朝阳。
她冲着他甜甜笑着,又笑又哽咽道:“毕竟,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被你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