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玄眉头又松开,“不可能。他们若是死了,气运反噬便会落到天衡上城来。太子,你失心疯了,说出这般话。”
“咕咯——”叶一贤笑得很沙哑干涩,“父圣,你不是算无遗漏吗?你不是大离最强大的政治机器吗?怎么,连病城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还是说,你实在是太害怕了,生怕有一点气运病沾到身上,所以看都不敢看一眼。”
叶初玄冷漠地看着他。
片刻后,一个侍龙卫快步走上来,行过礼后,递上一份情报。
叶初玄看完情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
叶一贤丝毫不惊讶,他很清楚,以父圣的手段,能够轻易掌握他这位太子的所有动向。他做任何事,都几乎是在明牌。
“父圣,是不是你望气台上待太久,看太多繁华盛景,都忘记了大离还有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地方!王朝,这就是繁华无边,要成为帝朝的王朝啊!”
叶初玄丝毫不在意叶一贤的歇斯底里。他反而笑了起来,“这个范无病真是个能人啊,居然以一己之力,帮大离切除了痛心已久的病灶。他好像还是你的人。太子,不错,很不错,你终于做了一件能真正影响我大离国运的事了。”
叶一贤看着他的笑脸,咬牙切齿地说,“父圣怎么能说出这番话。一句‘不错’,就要用他人之丰功掩盖你作为皇帝的过失吗!”
“太子。你是大离的太子。”叶初玄轻声细语地说着,“大离变得更好了,为何不开心呢?这个范无病,一定要好好奖赏,你说对吧。但是奏报里说,他杀了两个渊牢狱卒。我相信,这是一个误会。你也相信,对吧。”
叶一贤顿时如芒在背。
父圣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得更为庞大伟岸,像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叶一贤猛地冷静下来。他知道父圣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范无病杀死渊牢狱卒这件事,可以是误会,也可以是对大离的挑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那两个狱卒失控了,范无病是为了保护病城里的百姓。”
叶初玄笑问,“戴上了锁魂链的狱卒,怎么会失控呢?”
叶一贤瞬间没了力气,拜倒在地,以幽沉如冰窟般的语气说,“范无病绝无故意之心,此乃误会。”
叶初玄点头,“我也相信这是个误会。念在他梳理病城有功,便不计较吧。”
“父圣明鉴。”
叶一贤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望气台。
下面,季文瑞已经在等候他了,看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殿下。你怎么了样了!”
叶一贤轻声说,“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他走出大殿,吹了一阵风后,忽地栽倒在地上。
“殿下!”
……
“他太冲动了。”叶初玄失望地摇头,“病城的真相是本可以成为一手好棋,用来在朕这里置换利益。但他太冲动了,竟然不顾体面,慌张到那种地步,冲到望气台来数落朕。不知道有多少人瞧见他今天这般狼狈的样子。”
侍龙卫李金说,“太子殿下有一颗赤忱之心,热血满盈。”
“热血是会要人命的。”叶初玄望着天空……当太子说出病城真相的时候,他惊慌了,因为那的确是他的过错,无法改写的过错,可是,太子比他更惊慌,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李金说,“圣上手段高明。三两句话便消解了这份威胁。”
“因为他很在乎那个叫范无病的人。”叶初玄眉头稍稍一沉,“太子身边何时有这等人物?是如何抗下那七千多道气运病的呢?”他不太喜欢这种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人和事。
“范无病是永仙宗的天才弟子。太子殿下便是在小南洲之行中与他结交。”
“永仙宗……”叶初玄眉头更沉一些,“难怪太子立马就向朕妥协。这么看,是这个所谓的范无病,串起了太子这条线啊。说不定……他弄丢的那一缕王朝龙气,是故意赠予范无病的。查一查。”
“是。”
“另外,弄清楚那天那个敲响抚龙音之人,是不是范无病。”
“臣遵旨。”
……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过后,叶一贤醒来,他艰难地坐起来。
“你醒了。”
看到说话之人,叶一贤愣住,“大尊者,为何你在这里?”
承铭不再是在三味铁匠铺里那般不羁的扮相,穿着周正的玄袍,英武且认真,“我来要我那两条锁魂链。”
叶一贤苦笑一声,正欲解释。
承铭摆摆手,“不用说了,具体的季文瑞已经告诉我了。”
“对不起。因为我的误判,导致了这一起重大过失。”叶一贤愧疚地说。
“你什么意思?”承铭质问。
“大尊者……”叶一贤不解为何承铭忽然生气。
承铭怒目圆睁,“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来回应帝朝之路的?”
“……”
承铭眼中的失望都几乎要溢出来了,“叶一贤。我本以为能说出‘大离要重回天下’那番话的,应当是个拥有帝朝之心的人。可是你,你看看你这狼狈的样子!”
“我……”
“我问你,你为何要去望气台质问叶初玄?”
叶一贤浑身颤抖,苦笑道,“我接受不了病城的真相。”他全然想不到,繁盛强大的大离,居然会做出那种事。
“所以你就不顾一切,把所有的谋划全都抛之脑后,然后像个被踩断了尾巴的丧家之犬一样发疯?你知道离宫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你气愤地冲上望气台,然后狼狈惨淡地离开吗?”承铭语气愠怒,“叶一贤,你是太子,是小离宫之主。你代表着大离上下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你的狼狈,就是站在你身后所有人的狼狈!”
“可是……可是我的一切动向,都在父圣的掌握之中。我赢不了他,赢不了他啊……”叶一贤悲戚地说。
“是的。所以,你更要以最为盛大的方式,直面他!”
“我……”
看到他这般模样,承铭心里无比失望,但他还是拿出最后一点耐心问,“莪问你,范无病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那份山神传来的急报上?”
这个问题瞬间让叶一贤清醒过来。
他陷入沉思,一会儿后认真回答,“以范无病的心性和在却玉山的表现,他完全可以不留下自己的痕迹,但是他没有。说明,他是主动将自己的身份承上的。”
“然后呢?他想做什么?”
“他……他亦在确认,我这个太子,到底可不可靠!”叶一贤瞬间想通了,“到底能不能为他提供支持!”
承铭问,“范无病敲响了抚龙音。范无病梳理了病城之痛。他几乎以一己之力,为你送上了最好的帝朝之路最好的礼物。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必须要借这件事,把永仙宗真正送上台面!我得为范无病正名!”叶一贤神情沉静,语气却格外激昂。
承铭没有对这句话表态,只是大有深意地说,“太子,很多时候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当你无法以绝对的力量取胜,而又不得不直面挑战时,相信奇迹便成了唯一的办法。”
“可范无病会帮我吗?”
承铭说,“他不会帮你。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只不过恰好撞上了大离的帝朝之路而已。对他而言,大离能不能成为帝朝,根本不重要。所以,别妄图靠着什么‘家国情怀’去笼络他。你需要给到他实际的好处。”
“他需要什么?”
“这话应该去问他本人。他在那份急报里展露的不止是自己的身份,还有价值。所以,他一定会来天衡上城。”
“可是,父圣也知道了他。他的处境……”
承铭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的运作了。太子,如果你连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无法为他提供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改口平静地另说,“我不敢说自己现在有多强,但把他安全送出大离的本事还是有的。我也可以告诉你,一旦他离开,你就将永远失去他。”
叶一贤深吸一口气,“多谢大尊者点醒。”
这位太子瘦削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逐渐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