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之下别有“洞天”。
一条长而曲折的通道映入眼帘,漆黑不知几分深。
与外面城里那份干净,完美与井然有序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用肮脏,污秽,腐烂来形容。光是站在通道外面,便让人毛骨悚然,几欲先走了。
比在却玉山中行走还要可怕。
但这种感觉让范无病和山神有些惊喜,因为,在病城之外看病城,就是这种感觉!
《雨龙天河响》在范无病脑海中盘旋,他立马进入心无旁骛的玄妙状态。山神挨着他,蒙荫这份福泽。
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十分奇怪。
质地柔软有弹性,蒸腾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热气,隐约间能感受到一种颤动。
山神紧张地说,“有种踩在腐肉上的感觉。”
范无病说,“不用怀疑,这整条通道都是由腐肉组成的。”
“啊?!”山神吓得腿脚一软。
范无病瞥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山神,这么胆小?”
山神鼓起胆子,干笑一声,“前三百年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本能反应……若是没有这份本能反应,小神可能就等不到特使大人莅临此地了。”
穿过通道后,两人走进了一个宽阔的不规则球形空间。
墙壁是蠕动着的鲜红色血肉。肉壁上规整的排布着各种褶子。每一条褶子皆有一个细小的管道,能听到不断有声音从这些管道之中传来。
范无病倾耳一听,顿时发现,正是城里那些人的祈福之声。
祈福完毕后,从地下的肉壁里便长出来一個肉瘤,一阵蠕动后,钻进肉褶子的管道里,然后被运往祈福的家庭。不一会儿,又有一个肉瘤从管道里涌来。只是,这个肉瘤满是污秽,腐烂极其严重,发出阵阵恶臭。
污秽肮脏的肉瘤从管道里滚下来,立马就被地下的肉壁给吞没。
如此这般……
山神双眼无神,愣愣地说,“那肉瘤就是他们平常吃的穿的用的?”
“看样子是,而回来的污秽肮脏的肉瘤,便是把他们身上的‘病’带出来了吧。”范无病也不由心潮涌动。
“肉大人就是靠这种方式维系病城的?”
两人脚下的肉壁忽然展开出一个洞,一口将他们吞没。
山神顿时感觉自己被热腾腾的肉给包裹住了,质地柔软,散发出肉腥气的肉壁贴合住了他的每一寸身体,“特使大人,特使大人!”
旁边传来范无病的声音,“别慌,这肉暂时没有敌意。”
一阵蠕动后,二人掉进了另一个空间。
山神伸手一摸,是坚实的土地,不是血肉之壁,于是稍微松了口气,圆鼓鼓的眼睛一睁,往前一望,顿时又吓得魂飞魄散。前头挂着一个巨大的肉瘤,跟个小房子似的,好似有一双又一双手从肉瘤里面往外撑,想要钻出来。
“哎呀!”山神吓得坐在地上连连往后退。
见到特使大人那鄙夷的目光后,才悻悻然地站起来。
范无病眯起眼睛说,“这玩意儿就是病灶了。”
“病城的病灶吗?”
“可能不止。”范无病也不敢说太大,“应该是三百年前帝朝之路气运反噬所留。日渐演化成实体了。”
一道干涩沙哑的声音,从肉瘤身上传来,“你们是何人?”肉瘤上挤出一双眼睛来,盯着他们。
这个样子,实在瘆人,山神不禁缩了缩脖子。
范无病说,“我们路过于此,不慎误入此地。”
“那本大人便送你们出去吧。”说罢,上方掉下来两条肉触手,要卷起他们离开这里。
范无病心想,无害人之心?
他旋即又摇头,“且慢。”
“还有何事?”
“你便是肉大人?”
“正是。”
“这么说来。”范无病目光暗沉,“上头那座病城的一切,都是你在维持运转?”
“正是。不过,它不叫病城,叫‘肉城’。”
“为何把肉城变成那副样子?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肉大人好似没有语气的变化,声音始终干涩喑哑,“这是治病之道。”
“治病之道?”
肉大人说,“他们生来便一身的病,如若不治,便会在痛苦中死去。”
范无病上前一步,斥问道,“明知有病,为何还让他们生育繁衍?把病再传给后代,永世在这般苦痛中轮回?”
肉大人说,“病,始终要有人得。他们不得,便会由其他人来得。在肉城里,本大人尚且能帮他们压制病情,给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出了肉城,谁来帮得病之人?这个病,必须要有人传承下去。”
“呵!难怪每个家庭都是三男三女。便是你计划好的啊!”
范无病一下子理清了思绪。
如果真如肉大人所说,每个人的病都必须有人传承,不然的话,就会由大离其他人得。所以才排布出病城这般男女数量相同的境地来。每个家庭都要生两个孩子,绵延不断地病传递下去。城里的人口永远不变,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稍有改变,肉大人便会强行修正。
肉大人说,“天理如此。”
“天理?谁说的?”范无病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对这种事感到厌恶,“前人之苦,还要由后人来承担,而且完全没得选!这算什么狗屁天理!”
肉大人说,“肉城的意义就是这般。城里的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将病传下去。本大人待他们已经够好了,起码,他们过得幸福美满,无忧无虑,丰衣足食,只需祈福,就能得到馈赠,还感受不到病痛的折磨。”
“意义?”范无病冷笑一声,“意义便是他们自生下来起,就承担着这狗屁使命吗?既然必定要有人受病痛折磨,为何不是天衡上城离宫里那些人,为何不是皇帝!”
这话吓到了山神。他战战兢兢地想,这话真是朝廷特使能说出来的吗?虽然他也对这种事感到愤恨,可也不敢如此野蛮地想象啊!
范无病说,“人人皆知大离开启了帝朝之路,朝着帝朝前进。繁盛的外表下,谁关心过却玉山这角落里,阴暗凄惨的事!”
山神赶紧劝说,“特使大人,不要置气了。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嘛。”
范无病嗤笑一声,“大离若真成了帝朝,皇帝便是享福最多的,他为何不负重前行?”
山神苦笑,“也许圣上他本就是负重前行的啊。”
“那他为何不把这一城的病揽下来?难道上一次帝朝之路失败,他不该负责吗?”
山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肉大人开口说,“这便是你的想法吗?”
范无病揉了揉眉心,感觉头有些晕,稍稍恢复一些后,他赶紧在脑中奏响《雨龙天河响》,旋即凝目盯着肉大人,“你干扰了我的心智?”
肉大人说,“不是干扰,只是放大了而已。”
“放大?”山神有些困惑。
肉大人说,“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你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本大人稍稍放大你的心智反应,你便义愤填膺地说出来了。倒是让本大人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还想多听听你骂一骂呢。”
范无病凝眉,“为何要这般?”
肉大人好像笑了一下,整个肉瘤颤抖了一下,“本大人是肉做的,又怎不懂得这些人遭受着怎样的困难呢?可本大人只是个肉瘤,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么多年来,误入此地的人不少,但他们个个都一身的戾气,也对肉城里的人毫不关心,本大人看得烦,就给他们全部打杀了。你不同,你也许不是个善人,但应该是个好人。起码,你懂得怜悯,懂得共情,懂得过错到底在谁。”
山神额角淌下一丝汗珠,心道,还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范无病意识到,这位肉大人,可能并不坏。
他稍稍拱手,“还请肉大人明说。”
从上方垂下来两个肉做的凳子,“请坐吧。”
二人坐下来,肉凳子的触感很怪。
肉大人语气幽幽,“本大人本是这山中的一个精怪,偶得一丝造化,修成太岁身。如果不出问题的话,本大人会被把持神道的儒家找到,然后封为太岁神,从此神道昌盛。”
“太岁身!”只有神修才知道,太岁身何其强大,他迫不及待地问,“那后来呢?”
“三百年前,一批人来到此地,修城筑墙,只用了两个月便修好了一座城。再之后,又一批人来到城中住下。”肉大人语气稍稍变化,“本大人本以为这荒郊野岭之地从此会变得热闹起来,却不想这人间只不过是多了一座监牢而已。城里的人,全都病了,病得很重。本大人哪怕是待在地下,也都无时不刻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与悲伤。那犹如恶鬼一般的气氛,在山中徘徊,游荡,把这里变成了地狱。”
山神十分动容,“正是,正是如此啊!”
肉大人说,“本大人无法想象,那些人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而他们却根本无法离开此城,只能在其中感受永世之痛。你们不知的是,此城原先有一座大型阵法。那阵法能不断给予他们生机,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是自杀都做不到。只能承受着。更可怜的是,他们一直到死认为会有人来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