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那强而有力的锤音。落于虚空,沉入四海八荒。
那时而悠扬,时而高昂,时而轻缓,时而激烈的筝鸣。好似高山流水,好似万千匹脱缰的野马。
范无病彻底“迷失”了自我,他沉浸在那漫漫无际,亘古缥缈的大道之中。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他便好似成为了天道,塑造天下的一切规则。他手指拨动琴弦,每一个曲调,都是一份规则,以此塑造曲中真意。也可以说,《雨龙天河响》的每一缕曲中真意,都化作弦音,在这危险而迷茫的夜里,迸发出无可匹敌的力量。
雨龙,自天河而来,唱响人间。
这便是《雨龙天河响》。
范无病忘情忘命的狂演。
承铭则一次又一次挥舞漆黑如墨的大锤。他每敲出一下,虚空中便跃出一道龙影。那龙影带着厚重的抚龙音,掠入高空,没入大地,震颤大离的江山社稷。此时此夜,不论何地,不论何人,都一定能听到传至耳中,却好似在心中响起的抚龙音。
那些为除夕夜守岁的人们,惊颤着站起来,绷紧脖子,从炉火旁行至街道上,四处张望,邻里相询,皆想知道刚刚那忽然到来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而这般声音,还并非只响起一下。刚沉顿了,紧接着便有更加沉重的声音响起。
一次,
两次,
三次……
到第七次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一条巨大的龙影,在深夜高悬的云层之中,飞舞盘旋。
……
天衡上城,离宫,高高耸峙且庞大望气台上。
正在观星叶初玄忽地抖了一下。他像是出于本能一般,朝卜虚城的方向看去。约莫一个呼吸后,从那边传来一道大气磅礴的震音。
他瞳孔一缩,眼皮禁不住跳动了一下,心里掠过惊疑,“抚龙音?承铭敲的抚龙音!为何?他被困在那条巷子里三百年,无法操使天工术,为何还能敲出抚龙音?”
叶初玄来回踱步,“抚龙音乃大道之音。他连大道都被锁住了,为何还能敲出抚龙音呢?”他能很分明地感受到,哪怕是现在,承铭的大道都还是被锁住的,因为正是他亲手上的枷锁。
“莫非,他又悟出了另外的大道?不……短短三百年时间悟出来的大道,绝对不足以让他敲出抚龙音。”叶初玄眼帘低垂,心中的猜想渐渐趋于一种可能,“他借了《雨龙天河响》布施的大道……但是,江年姝已死,《雨龙天河响》早已失传,如无道承,谁又能再次奏响《雨龙天河响》呢?”
困惑在心中。
叶初玄很想亲自去看看,但他很清醒,很理智。他十分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离宫。一旦离开,前功尽弃。
但,他更清楚,不能让承铭敲完抚龙音十二响。那意味着帝朝之路将在今夜强行开启。
而他还没做好完善的准备。
更为重要的是,“大离的帝朝之路,只能由我来亲自开启!”叶初玄的瞳孔中好似盘着一条巨龙。
想罢,他向前迈出一步。以他为起点,一尊身影,经由某种道机,从这高大的望气台上,朝着卜虚城的方向掠去。
他眯起眼睛,“承铭……你真是执迷不悟。”
与此同时,在卜虚城候命的侍龙卫李金也收到来自叶初玄的诏命,内容十分简单,阻止承铭。
李金在收到诏命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承铭在敲抚龙音这件事,早早地便在石龙巷外等候着,收到诏命的瞬间,着即动身。他一步穿过石龙巷的禁制,步如雷霆,踩着虚空,激荡的气机,使得浑身上下的威势变得犹如飓风一般,周遭房屋上的瓦片寸寸崩碎,被卷入他身周。
“承铭,你触犯了龙威!”他的喝声在石龙巷里炸开,犹如霹雳。
承铭听见这声音,当即甩出一副玄色虎面,“范小子,戴好了,可以遮蔽你的气机!”
“好!”范无病不犹豫,顿时将面具带上。他的气机瞬间沉敛如无。
“你继续弹,其他的全都交给我!”
“好!”
承铭手持漆黑如墨的大锤,一步掠至空中。他那线条分明,壮而不硕的肉身,好似出自雕刻大家之手,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来。此间夜里,竟发出莹莹辉光。
“李金,你敢来吗!”他眼中迸发威光,气势冲天而起,四周的所有气机,都在这般气势之中凝滞不动。
在李金的眼里,承铭他不是個赤裸上半身的打铁人,而是披甲戴盔的神将。他不怒自威,好一副天公下凡相。
侍龙卫李金须发皆白,飘飘然如山中仙。但此时此刻,他不自觉地停住了步伐,犹豫之色在眼中掠过,虽然立马就消失了。但犹豫过便是犹豫过。
在这般对峙里,哪怕只是一瞬的犹豫,都可能成为败局的开端。
所以,
这场本该是高人对决的战斗,结束得非常快。承铭压低地盘,纵身一跃,将大锤高高举过头顶,携着山崩般的威势,砸向李金。李金那潜藏在心中的恐惧,在面对这一锤时,忽地爆发出来,顷刻间笼罩住他,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一锤便敲碎了他的气势。
气势被破,李金便彻底失去了与承铭战斗的资格。因为,李金十分清楚,哪怕承铭被困在这里三百年,哪怕他的大道都被上了厚重的枷锁,仅凭修为,仅凭战斗的意志,仅凭那坚不可摧的肉身,他承铭依旧算得上是大离的绝顶高手。
这个仙武同修的大尊者,最吃气势。气势在他,那他便是无敌的。
只是,李金十分不解,明明被困于此三百年,为何承铭还能拥有这般气势!
为何!
“承铭!你当真要踏入深渊吗!”李金怒喝。
承铭高高在上,望着被一锤打入地面的李金,“深渊?可笑!李金,三百年前我打你如打小鸡,三百年后一样不变!”
李金咬牙。世道便是这般不公,明明同样是大道合体的人,两者之间,却像是隔着永远无法越过的鸿沟。
“承铭,你要做什么!”两道身影疾驰而来。季文瑞看了看李金,又看了看承铭,一见二者的身位便知发生了什么,他沉声道,“承铭,你到底要做什么!”
承铭扭头看向季文瑞和叶一贤,他嗤笑一声,“季文瑞,太子,你们不是希望我能敲响抚龙音吗?现在,我敲响了,怎地,又要来数落我?”
叶一贤肩膀微微发颤,脖子不由自主地抻得很长,“大尊者,可是……为何是现在?为何呢?大离上下,都还未做好迎接帝朝之路的准备,这是为何啊!”他痛心疾首,十分不解。
承铭目光凛然,“准备?呵,可笑!三百年前就是最好的机会,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但那次是什么结果?太子,你生得晚,可能不知道。那我就来告诉你,是你的父皇,大离的王圣,叶初玄,以一己之力,将大离从离帝朝只有临门一脚的地方,拉了回来。他机关算尽,权御天下,甚至不惜为此,搞出个所谓的妖武殿祸乱朝纲的借口来!”
季文瑞喝道,“承铭,住口!”
承铭怒目瞪着他,“季文瑞,妖武殿前身是什么,你恐怕是最清楚的吧!”
“承!铭!”季文瑞的气势猛地铺开,将承铭笼罩。
承铭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对上我,下场会比李金好吗?”
季文瑞收回气势,沉声说,“承铭。我只希望你明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着眼当下,照料未来,才是大离每个子民该做的。”
承铭神情微晃,“我待大离如情人,情人待我又如何呢?”
叶一贤语气颤抖,“大尊者。”
承铭摇摇头,“太子。这是个难题。你,我,他,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个难题。我坚信,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不论如何,我都要敲完抚龙音十二响。”
叶一贤神情痛苦,“可我没有做好准备。”
“太子,你到最后一定会明白。三百年前,大离就准备好了。哪怕那一次失败了,也只是缺一个再次唤醒抚龙仙钟的机会。”承铭说,“现在告诉我,真要你去准备,你又能准备些什么呢?是一场战争,还是一次朝纲的整顿,亦或者再引一条龙脉?”
叶一贤深吸一口气,给出了他的回答,“大离需要重新回到天下。”
承铭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之中好似有恒星爆炸了一般,激荡起无限的遐思,他已然明白,眼前这个青年,说出“重回天下”这番话的青年,很不一样,尤其跟高坐台上那个皇帝不一样。
“这就是你去小南洲得到的收获?”
“是的。”
承铭回头看向深巷里的奏曲人,“那你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了。”
“为何这么说?”叶一贤不由得上前几步追问。
季文瑞赶紧到他身边保护。
承铭说,“大离五千载,开疆扩土,填海移山,修城铸道,抚臣安民,九十万里春风吹,如今什么都不缺,只缺一颗真正的帝朝之心。你便有着那样一颗心。你便需要扫清心中的雾霭,直面艰难险阻,尤其是直面你的父亲。”
季文瑞心中一颤。承铭这番话评价很高,但更为关键,关键得甚至有些令人恐惧的是,他直接明说了阻止大离成为帝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王圣叶初玄。
季文瑞不由得去想……承铭为何这样说?是因为他仇恨王圣,故意这样说,还是因为他真的如此认为?而太子他又是怎么想的。
叶一贤并不迷茫,在这种时候,他显现出了他作为太子的强大心性。
他张口说,“我……”
话音刚起,深巷里传来的曲调,忽地一转,变得高昂而激烈。
承铭听此音,气势变得更盛,他飞到更高处,一连敲出几锤,巨大的龙影自虚空中翻腾而出,他驾着龙影,跃入层云间。
一锤接一锤,从高空传来,响彻大离九十万里。
无人能够阻止。
叶一贤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大总司,或许很多时候,是我们想太多了。”
“太子殿下,承铭曾被圣上赞为大离五千年来第一奇才。一方面是因为他很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总是能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圣上当初能坐稳龙椅,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他的帮助。”季文瑞痛心疾首,“可到最后,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呢?”
叶一贤目光遥远,“总是能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吗?这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便是太子殿下一直说起的范无病?”
“嗯。只是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
季文瑞摇头说,“太子殿下。我虽不质疑你的眼光。但兴许是你从未见过承铭年轻时的风光……很难以想象,小南洲会有能够与承铭相当的人物。”
叶一贤轻笑一声,“为何要与大尊者相当呢?人各有路,不尽相同。”
季文瑞说,“那便看看,承铭到底能不能敲完十二响。我绝不质疑他的能力,但,圣上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敲完的。”
叶一贤想着那道身影……只是想一下,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离的王圣,他的父亲。其身影,何其伟岸,像不可翻越的大山。
……
承铭已然破开石龙巷对他的限制,高高地悬于云端,大离江山尽收于眼底。
望着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他怅然泪下,唯有将心中万般难以梳理的情绪,一并化作力量,全部注入手中的大锤。
抚龙音已过七响,剩下最后五响。
这五响,一要疏通大离龙脉,二要端正江山气势,三要为大离各路敕封地神扫去金身污秽,四要让大离子民心意通坦途,五要告慰先人,除旧迎新。
承铭双手将大锤举过头顶,猛地敲下。
层云激荡,万里晴朗。大离全境,连夜的小雪,忽地消散一空。弯月悬空,星海璀璨,银河如缀金的白练,横于高天之上。夜明无尘垢,大离境内,那连系群山与江海湖河的龙脉,猛地一颤,堵滞处尽皆被疏通。
各般造化,涌地而起,勃发的生机,蔓延全境。所有人心神都为之摇曳。
接着,承铭敲出第九响。
端正江山气势。耸峙的群山,奔流不息的大江,皆在这一响中,更显巍峨与磅礴。
承铭已汗如雨下,两条手臂不住地颤抖着。
他咬紧牙关,再次将大锤举过头顶,便欲敲出第十响。
但,一股气机锁定了他,一道气势笼罩了他。
他那高举的双手,无法落下。
一尊身影,挡住了星与月,亦挡住了他的步伐与动作。
“叶初玄!”承铭望着立于身前的身影,“呵,你居然只敢以分身前来吗!”
叶初玄的分身,与他本人并无任何区别,此时此刻,便代表着他本人的意志。
他看了看承铭,语气轻和,“李铭,这是何必呢。”
承铭冷笑道,“李铭……你还真记得这个名字啊。”
“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
“是吗?那你可记得莪在石龙巷里待了多久?”
“不及你我年岁三分之一。”叶初玄淡然地看着他,“更久的苦寒,你都熬过去了,这点算什么呢?只不过是待在一个地方,好生反省而已。又不是像李滢那般呆在摄魂渊牢里。”
“你怎能说得这么轻松啊?!”承铭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叶初玄神情不变,“一个罪犯而已。”
“罪犯而已……”承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嗯,你说得对。在你眼里,只有臣民与罪犯两类人。”
叶初玄微微一笑,瞧了瞧石龙巷,又回过目光,“有意思,真给你找到能奏响《雨龙天河响》的替代了。你还挺在乎他呢,连那副虎面具都舍得给他。”
“这是你我二人的恩怨,不管其他人的事。”
“嗯。你说得对。”叶初玄嘴角含着温润的弧度说,“你不因为我迁怒于大离,我又怎么因你迁怒于其他人呢?”
他稍顿片刻后说,“李铭,放弃吧。别敲了。”
“怕了?”承铭嗤笑一声,“这三百年来,是不是一想到只有我能唤醒抚龙仙钟,就如芒在背呢?是不是想着,‘我叶初玄,堂堂大离之圣,只有我才有资格直面帝朝的大门。’?”
叶初玄不在意这份嗤笑,他只是摇头,“借来的大道终究是借来的,敲一敲抚龙音便罢了。李铭,你修为再高,肉身再强,也终究大道被困。你敲不完的。放弃吧,留个体面。”
“那你来试试!”
“执迷不悟。”叶初玄向前迈出一步,一股道机涌出,袭入承铭的气势仙焰之中。
承铭运造气机抵挡,但只是稍微抵挡了片刻,一身的气势便被冲散了。他心中一惊,这三百年来,叶初玄又变强了!
叶初玄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打架也好,打铁也好,最吃气势了。气势在,你便是无敌的,连我也不是对手。但气势一旦不在了,便反过来。”
“是的,你说得对,我很吃气势。但你也许搞错了一件事,我的气势,可不是什么神通功法,而是源自心态。”承铭刚被冲散的气势,立马又重现了,甚至变得更强盛,“我此刻,只想敲完抚龙音。你如何能驱散我的气势呢!”
叶初玄眯起眼睛,心道,“看来他的决心比我想得要更强……但是,为何呢?明明在石龙巷里困顿的三百年,沉郁无志那么久,为何突然间就有这等决心了呢?幡然醒悟?还是有人改变了他?”
他神情不再轻松写意,变得认真起来,“李铭,既然你已做到这个地步,那我也无任何负担了。”
说完,这具分身走动起来,步伐看上去飘忽不定,但其身形又格外坚韧稳固。他走出的每一步,都酝酿着一份晦涩的道机,各般道机,便在他的步伐里运造出来,然后以他为中心,旋转。
群星气象!承铭见状瞳孔一缩,“你领悟了周天大道?”
叶初玄笑道,“观星三百年,总要有点收获吧。”他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点。
天上的某颗星星涌来一股气机,无视万般距离和各种阻碍,顷刻而至,命中承铭之身。
承铭气势轰然散却,肉身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只靠着修为与肉身,如何能胜得过周天之力呢?”叶初玄问。
他接连唤来几道周天之力,轰击承铭。
承铭既躲不开,也承受不住,气势难以汇聚不说,肉身上裂痕更是不断增多,整个人被鲜血染红。
叶初玄不忍地说,“李铭,放弃吧。”
承铭剧烈地喘息着,他捂着胸口,眼神清明无比,“来吧,来吧!”
既然抵挡不住,那便放弃!
他不作任何抵挡,强行举起大锤,同时激发自己所有的修为,完全不顾肉身承受不承受得住,顶着叶初玄的抵挡,强行敲出抚龙音第十响。
大离全境内,山神,湖神,河神,各路土地神,其金身上的尘垢纷纷被扫除干净。
叶初玄没有阻挡,因为他很清楚,强行敲出这一锤又怎样呢?抚龙音十二响不敲完,便没有任何用处。
“李铭,你真要这千年苦修得来的修为和肉身,彻底蹦碎吗?”
“不然呢?”
简单一个“不然呢”,好似有着某种极度可恨的力量,刺痛的叶初玄的心。他十分厌恶这种不顾一切,无所谓任何后果的心态。他那保持良好的君王气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扭曲了一些,“李铭!就算你用上全部的修为,蹦碎这具身骨,也只能敲出第十一响,你在做一件不会得到任何收获的蠢事!”
承铭凝目,“所以,你要阻止我吗?”
叶初玄忽地又恢复了君王气态,“让你敲,又能如何呢?”
承铭低笑一声,“不愧是君王啊。”
他举锤敲出抚龙音第十一响。
大离上下所有子民,皆神魂一震,心意通达,得以知晓今夜这神秘的声响是要引领他们前往一条崭新的坦途。
承铭修为耗尽,花了一千年才塑造出的武神之躯彻底蹦碎,退回凡躯。
他甚至都无力再举起大锤了。
漆黑如墨的大锤,从空中坠入石龙巷。
叶初玄松了口气。
承铭瘫躺在空中,嘲笑道,“刚刚你松了口气,对吧。你紧张了,你生怕我真的能敲出第十二响。叶初玄,你不自信了。”
叶初玄笑着说,“任由你如何猜想,败局已定。”
是啊,败局已定。
承铭失败了。他早就想过,今夜哪怕修为耗尽,肉身蹦碎,也要敲完第十二响。他知道叶初玄会来阻止他,但没想到,叶初玄居然成功领悟了周天之道。
那可是周天之道啊!万物运转的基本大道,至高的九条先天大道之一啊。
居然真的领悟了。
叶初玄来到他面前,眼中露出一些不忍,“李铭,若是能回到当初的话,该有多好啊,你我无话不谈,生死与共。可惜,回不去了。我说话算数,说了不会殃及其他人,便不会殃及。但,你需要以死明志。”
承铭知道,叶初玄所谓的“其他人”便是为他奏响《雨龙天河响》的范无病。
“以死明志……”
是要以他之命,来换范无病一命。
承铭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无病小子,这是一场试炼。”
……
咚!
漆黑如墨的大锤,坠入石龙巷,发出巨大的声音,砸出了一个深坑。
范无病猛地回过神来,激昂的曲调消失。
整个石龙巷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回眸看去,看到了深坑,与深坑里的黑色大锤。那是承铭的大锤,用来敲响抚龙音的大锤。
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呢?
他望起头。原先被驱散的阴云,此刻又逐渐飞回来,雪又下起来了,比之前还要大一些。似乎,夜晚变得更加冷了。
叶一贤,季文瑞和侍龙卫李金也被这般声响吸引过来。
他们一眼看到深坑里的大锤。
季文瑞眉头一颤,“那是承铭的重玄锻仙锤,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
独在一旁的李金神情亢奋地说,“还用问?肯定是圣上亲临了!承铭他再厉害,大道被锁的情况下,能敌得过圣上?”
叶一贤颤声问,“可父圣他不是不能离开天衡上城吗?”
李金眯起眼睛说,“太子殿下,可不要低估了你的父圣。哪怕只是投过来一道分身,也不是承铭能够抵挡的。”这番话,既是说明,也是提醒。
季文瑞沉声说,“那……结束了。停在了第十一响。”他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这是可惜还是幸好。
“结束了?”叶一贤愣愣地看着他。
季文瑞苦笑道,“连这本命的重玄锻仙锤都弄掉了,如何不是结束了呢。”
叶一贤出神地看着深坑里的大锤。
石龙巷里,死寂无声,针落可闻。
这时,一道脚步声响起。
三人纷纷看去,看到个戴着虎面具的人走了过来,看身形,是个男人,或许很年轻。他长发未束,显得飘逸而狂野,身着单薄的轻衫,受着夜风吹拂,步伐却格外坚韧稳固。他的气机完全沉敛了,瞧不出深浅来,也不知身份和底细。
三人只知道,他刚刚一直都在石龙巷深处弹奏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