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的热气遮住他的脸。
“我等你吃完。”季文瑞站在一旁。
他看上去很斯文儒雅,旁人乍一看,会认为他是个在文道上有所成就的中年儒生。
一滴汤都不剩,承铭吃完了面,又去后房将锅碗洗了,一切都收拾得很干净后才来到前屋。
季文瑞说,“你像个铁匠。”
“这里不就是铁匠铺吗?”
“可你并不是铁匠。”
“这话没意思。”承铭说,“我一直是个铁匠。早些年,想为谁打铁就为谁打铁,后来,只为大离打铁了。只是现在,谁都不要我打铁了而已。”
“打铁并不意味着是铁匠。”
“都一样。”
季文瑞摇摇头,并未多说。他直入正题,“妖武殿卷土重来了。”
“嗯,我知道,已经有人跟我说了。”
“跟你有关吗?”
“你倒是会问,还跟以前一样。”
季文瑞沉敛的目光显露一些追思,“上次我问你跟你有没有关的时候,你便直接说有关。这回呢?”
“无关。”承铭说,“另外,上回我说有关,是因为,你们都希望我跟妖武殿有关。”
“不,没有人那样希望。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
承铭呵呵一笑,“既然是清白,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石龙巷里三百年呢?”
“因为雅贵妃是你妹妹。”
承铭眯起眼睛,“是啊,她是我妹妹。”
“承铭,我们都希望,这件事与你真的无关。”
“好一个都希望。就好像你们与我同在一般。”
“的确如此。大家都希望,曾经如太阳般耀眼的承铭大尊者,能再敲响一回抚龙仙钟。”
“你我都知道,那已不现实。抚龙仙钟,理应永久沉眠,因为,这个国家,不值得它再次鸣响。”
季文瑞顿了顿,“承铭,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若是圣上在此……”
“那他在吗?”
“不在。但,太子殿下在。”
叶一贤从雨幕中走出来。他点头道,“一贤见过大尊者。”
承铭双手环抱,摇头说,“你不该来见我。”
叶一贤笑问,“为何?”
“如果你是个爱惜羽毛之人,便不应该以太子身份,来见一个罪人。”
“大离并没有这样的规矩。”
承铭说,“大离的规矩,在龙椅上。”
叶一贤笑道,“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大离不会有真相。”
“大尊者何必对大离报以如此怨怼。”
承铭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如果有真相的话……三百年前,便已是帝朝了。那种机会,一旦错过就不再有了。”
叶一贤向前一步,修长的身体如山一般挺拔,“还有机会。”
承铭凝目看向他。
叶一贤不被这般眼神所影响,“两年前,我去了趟小南洲。在那里碰到了个很有意思的人。何先生说,他也许会成为为大离松弦之人。”
“小南洲?”承铭不太想得到那种偏僻的地方会出现松弦之人,可这话是何先生说的,那位……何有意,何先生。
“是的,小南洲。越是不在意的地方,越是容易出现让人不得不在意的事。”
“但这与我并无关系。”
“我便是想对大尊者说,还请对这个国家再抱一丝希望。”
承铭笑道,“这种话,你该对大离子民说。子民才是铸就这个庞大王朝的根本。”
“大尊者亦是大离的子民。”
承铭背靠着一堵墙,轻松写意地说,“那我便看看,你又能给这个国家带来怎样的转机。”
叶一贤神情淡然,“我相信,我们肯定能看到大尊者再次敲响抚龙仙钟那一天。”
二人告别此地,消失在夜色雨幕之中。
承铭出神片刻后,走进后屋。
他抬手间凝出一道禁制,隔绝外界。
旋即,他取出一把漆黑如墨的铁锤。铁锤造型朴素,但那份厚重的历史感,如同饱经了几千年的风霜,曾无数次锤炼过各般法宝。
他抚摸着锤头,呢喃道,“老伙计,还锤得动吗?那抚龙音……”
他闭上眼,气息瞬息归于虚无,如同此处已没有了他。
半个时辰后,他猛地睁开眼,双手将铁锤举过头顶,用力往下敲去。
这跟其他铁匠敲熔具并无什么区别的动作,此时此刻却像是在敲一座大山。
他目光如炬,精壮的身躯顶天立地般高大。
漆黑的铁锤,猛地砸在虚空中。
咚!
一道巨响炸开,便见一条巨龙的虚影缓缓浮现,又迅速消失。
而承铭,已耗尽了所有气力,瘫坐在地上。他却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般,“还有点力气,不孬!”
……
“回来了。”伏蔓蔓一听到脚步声,便走出房间,站到二楼的阳台上往下望。
“嗯。”范无病轻答。
“蝉儿已经睡了。”伏蔓蔓手肘撑在栏杆上,睁大眼睛说。
范无病瞧了瞧她,品味了一下,问道,“突破了?”
伏蔓蔓笑着点头,“说来挺奇怪的。只是想着突破,便突破了。”
“羡慕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伏蔓蔓将脑袋靠在手臂上,头发垂落到一边,受着风吹,便飞舞起来。
她脸上的稚气越来越少,又兴许是长胖了一些的缘故,看起来更顺眼。
范无病便想说一句,你又长胖了。
料想,说出来的话,她今夜恐怕要辗转反则,难以入眠了。
便打住,挑了句好听的,“真好看。”
伏蔓蔓眨眼问,“什么好看?”
范无病莫名有些难堪,便望起头说,“月色好看。”
天公不作美。
他刚说完,阴云便遮住了月亮,雨幕旋即从天上垂下来。
阳台上的伏蔓蔓愣住了。
院子里的范无病也愣住了。
“事与愿违呢。”伏蔓蔓笑道。
范无病揉了揉眉头,沉吸一口气,直接发动七曜控雨术。
这间小院子便不下雨了。他得意地冲伏蔓蔓挑了挑眉,“怎样。”
伏蔓蔓便转过身去,回答他,“人不尽天意嘛。就指定是你咯。”说完,她进了屋。
范无病收回七曜控雨术,也回屋去了。
深夜,
他于床上入定,沉默许久的《雨龙天河响》在他脑中奏鸣。
这玩意儿……
真的用得着学一百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