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祝子轩开坛讲道以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各人各有收获。
祝子轩所讲之道,并不是某种具体的修炼之法,也非一条仙路大道或者人生心得。而是某种类似于“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很难去形容,非要说话的,大概就是一种“意象”。
而“意象”是什么,听道的众人里,拎一千个人出来,基本就有一千个人不懂。
每每听到祝子轩口吐妙语,众人皆是一副“我悟了”的样子,问他悟出個什么了?却又回答不上来。但那种有所收获的感觉,的确是存在的。
很玄,很缥缈。
真可以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来描述。
毕竟只是开坛讲道,而非醍醐灌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
但范无病这边,收获却是可以具体量化的。主要体现在,对先前吞吃不死仙水母后,得到的那一缕原始生机的感悟。听完祝子轩的三日讲道后,他明明确确地感受到,自己对原始生机的领悟更加地清晰深入了。
现在,他可以笃定,这一缕原始生机当中,蕴含的是一份先天大道。
而在不久前,斩杀程英武后,亦从他那里得来了一份先天大道的部分感悟——“五行地象”之火。
五行他懂。金木水火土嘛。
地象他也明白。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有说,这四灵其实并非具体存在的生命,而是一种万事万物的象征。
具体的,他不明白。
但按照他的理解,要得到完整的先天大道,“五行地象”,恐怕要成功感悟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道,以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地象之道了。
目前,仅有一份“火之道”的感悟。还差得多。
其实也是有些想太远了。毕竟,参悟大道,领略道机这种事,至少得是胎动境才能考虑,而且只是考虑,关系到真正的大道,就要往分神合体境去了。
胎动,只不过是初窥大道的门径。
而范无病现在连胎动都还不是。
他摇摇头,心想不要好高骛远。
起身出门。
“大师兄早上好!”一期生们很有活力,一见到范无病便抻长脖子打招呼,笑得跟花儿一样。
范无病这几天算是名声大噪了。
他与魏长空在云涌城的事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邪乎。
目前的版本是,他与魏长空二人,在碧刀门和罗浮山,杀得个七进七出,合砍上百金丹,数十元婴,十几胎动。
觉悟峰的这些个弟子们一去到外面,立马就被人追着询问他们大师兄的传奇故事。每每一提到自家大师兄,他们也不禁扬起骄傲的脸庞。
范无病登临觉悟峰顶。
这里正在修缮,掌门说要把祝子轩的道坛好生改造一番,做成个闭关用的洞天聚落,最大限度开发价值。
梅瑾秋正在这里监工。项目重大,他亲自操刀,事无遗漏。
“无病,你来啦。”一看到范无病过来,他便笑呵呵地迎上去。
“见过掌门。”
“无病,这是我跟一众长老商讨出来的改建计划。你看看会不会影响到觉悟峰的气运流转?”梅瑾秋长袖轻舞,一副图象便在二人面前浮现。
范无病看了看,“建筑这方面我不太懂。不过,掌门放心大胆地做吧。觉悟峰的气运流转,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变化的,有那棵梧桐树在,就算觉悟峰塌了都不影响。”
“那我就放心了。”梅瑾秋松了口气,又说,“前两天,我已经跟宝心阁那边谈过了。从长生洲请来了一批师班造的墨家弟子,以觉悟峰为中心点,把整个永仙宗改一改,扩一扩。”
“这消费不少吧。”
梅瑾秋高兴地拍了拍范无病的肩膀,“宝心阁这次,卖永仙宗一个人情,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中介费。他们帮忙游说谈判后,墨家弟子的出师费和班造费,都做到了最低。而且,宝心阁还愿意提供一份十年期的无息贷款。”
“那么大方?”
梅瑾秋满面春风,“多亏你小子啊,哈哈哈……那位李正卿李主管对你赞口不绝。这对他们而言,也相当于是一种投资吧。”
“投资?”
“嘿嘿。可不要低估了天地钱庄的眼光。早些年间,天地钱庄只是个有点钱的势力,但后来他们进行产业转型,全天下各处,大力投资那些有发展前景的势力。事到如今,天地钱庄的根系已遍布全天下了。可以说,天地钱庄一定程度上造就了现在的天下,而天下也成就了如今的天地钱庄。”
范无病笑了笑,“就是说,永仙宗在他们看来很有前景。”
“是的。我有种预感,小南洲以后会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这或许是什么大事将要到来的迹象……不论是什么事,我永仙宗都必须抓住机会,做大做强,成为真正有名有号的大势力。”梅瑾秋眼有气象,胸藏沟壑。
“希望如此。”
……
告别了梅瑾秋后,范无病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叶一贤。
叶一贤是专程来告别的,这倒是让他有些没想到。这位大离尊贵的太子,不出意外,便是将来的大离王,有必要专程来同自己道别吗?
“本欲同范道友多多熟络,想着一起喝回酒之类的。”叶一贤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时间不凑巧。一月范道友有要事,而二月……我便要回去了,作为太子,到底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离太子言重了。”
叶一贤笑道,“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在永仙宗这个月,听了不少关于范道友的有趣传闻,亦见了见觉悟峰蓬勃的气象。倒也算是不错的休闲时光了。”
范无病心想,合着你根本不是来听祝子轩讲道的啊。想想也是,作为大离的太子,在长生洲肯定没少听过祝子轩这般人物讲道,根本犯不着专程为此来这么远的地方。
多少也能感觉得到,这位太子有结交之心。但怎么说呢,范无病不是很喜欢跟庙堂人物有太多的接触。伏蔓蔓的父皇沧浪君也是这般同他说的。
不过,好好认识一番,或许也能为以后的长生洲之行做些准备。
送别的路上,范无病也同叶一贤聊了许多,从修炼到生活,从志向到未来的计划。
一直到悬停在平安峰的大离飞舟前。
叶一贤笑道,“既然范道友有意以后到长生洲去看看。便莫忘了到大离一瞧,也让我好生尽一尽地主之谊。”
范无病拱手,“太子殿下,我们有缘再会。”
叶一贤登上大离的飞舟。飞舟升空后,从尾翼迸射出炽烈的仙焰,顷刻间便消失在天边。
……
一旦没什么要紧事可做了,便觉得很是安静。
范无病有段时间没这么闲过了,不禁想起前十年,在觉悟峰上清冷,甚至说得上凄冷的生活。每日的生活都一样。
或许,这才算是修仙路上的日常,到底不可能每日打打杀杀的。
就像罗清尧说的那样,仙路苦寒……仙路苦寒……
见了见几个好友,关心一番,聊上些许时候。
等日头垂落在远山之际,范无病朝觉悟峰走去。
行至山门之外的小径上,少女挡住了他的路。她站在前头,晚风拂脸颊,夕阳伴身间,一身墨绿色的衫裙如浸染了夜色的柳枝,显出极少在她身上见到的柔弱之意。
这样的场景,让范无病恍然。他忽地便想起,一年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小径上,他与罗清尧相识。
那时候,罗清尧怀揣着美好的期望,堵住他的路,以少女之娇态,以少女之羞涩,对他说,“范师兄,仙路苦寒,大道多艰,你我不如彼此扶搀,相拥取暖。”
而今,她又这般站在身前,好像都还一样,又好像变了些什么。
她的目光变了,变得柔弱与沉郁。
她的神情也变了,丝丝伤感缠绕。
她说的话,也变了,“师兄。我……我得回去了。”
范无病心里一跳,沉默良久后问,“回长生洲吗?”
“嗯。”她低下头。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以往的她,这个时候,一定是哭丧着脸,不停地说着自己到底有多么多么不舍,还得说自己以后一定还会再来之类的话。
而此刻,她一言不发。
这说明……她不是被迫离开,而是主动选择离开。
范无病上前几步问,“为什么突然间要回去呢?”
罗清尧似乎受到了惊吓,赶紧又退后几步。
这个动作让范无病愣住了。他不太理解,“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师兄什么都没做错。”罗清尧不想发生什么误会,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或许该收一收玩闹的心,好生修行了。”
“玩闹。”范无病眼帘稍垂,片刻的沉默后,他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看你低落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事。”
“便是这样吗?”罗清尧抿着嘴唇问。
“什么?”
“师兄……”罗清尧忽然笑了起来,“嗯,师兄说得对。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不应该低落,应该高兴一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