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的确,自己爱他什么呢?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无可救药得被他身上的感觉所吸引,被他的故事和悲惨经历所吸引,吸引着自己想要去救他,而且一直觉着,只要自己能嫁给他,就一定能救了他。
桃夭轻轻安抚着郑巧燕,道:“所以,我一点都不为你的婚事担忧,只要你能从小时候的事里走出来,你就不会再爱他,也不会再想跟他私奔了。
其实,要安慰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未必只有嫁给他,重活一次,这一条路,你自己也可以试着去安慰你自己。”
“我自己?”郑巧燕不解得看着桃夭。
只听桃夭继续缓缓道:“我小的时候,记着外祖家的祖宅有一片山楂园,每年都会结很多很多的山楂,我每回去外祖家,到了山楂成熟的时令,我外祖母总是会摘下山楂,给我做冰糖葫芦吃。
我外祖家祖宅的门外,有一条大河,里头有很多鱼,小时候,我常常跟着表哥表姐去河里钓鱼,还曾经不小心掉进去过一次,险些淹死。
外祖家的门外,还有一座很高的山,小时候我曾经跟着表哥一块偷偷去爬山,因着怕被家里人看见,所以没有走正路上山,而是跟着表哥走的野路子爬山,那山陡得很,几回我都差点摔下山去。
可是,那山好玩得很,每回但凡有机会,我都会忽悠我表哥陪我去爬山。仿佛那山怎么玩都玩不腻似的。”
郑巧燕拧着眉头,不知道桃夭在说什么:“你跟我扯这个做什么?”
桃夭却只含笑道:“所以,你看,这是我对我外祖家祖宅的记忆,你觉着我外祖家住在哪里?”
郑巧燕道:“果园,大河,大山。你外祖家住在郊外还是山里?”
桃夭闻言却笑了:“后来,我外祖家发迹了,也换了新宅子,而我年纪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四处乱跑,也要遵着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后来来紫绫阁学针线,好多年都没有再回外祖家。
年前祭祖洒扫庭除的时候,我偶然有机会跟着表哥回去过祖宅一次,忽得发现,其实我外祖家的院子里,其实只有两颗山楂树,门前是一条小水沟,水沟里的水还没有我小腿深,远处有一座小山包,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从山脚走到山顶,只不过比寻常人家的假山要高一点。”
郑巧燕惊诧得看着桃夭:“啊?怎么会这样?”
桃夭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因为我们小的时候很小,两棵树的小院子就仿佛很大很大,怎么也跑不到边,一尺深的小水沟,就仿佛一条大河,里头的小鱼很小,在我们眼里也非常的大,比我们的小手还要大。小小的一个土包,也是我们怎么都爬不到头的最高的山。
可是,我们年岁与身量一起长大,那些原本在我们眼中很大的东西,在我们眼中一点点变小,直到如今我们看起来稀松平常,不值一哂。可是在年幼的我们眼中,那当真是一条难以跨过的大河,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在小时候的你面前,你的姑姑的确是能主宰你的一切,你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手里。她的话,你不能左右和违逆,她像一个巨人,甚至鬼魔一样在你的记忆里,无比可怖,无法撼动,让你只能恐惧战兢,只能用大吼大叫得争执吵闹来发泄你心中的害怕和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但是,巧燕,如今你已经长大了。
在如今的你我眼中,她不过是个有些年纪的富贵人家的太太,你有疼爱你的爹爹,有不俗的家世,还有兄长,你姑姑并不对你掌生杀予夺的大权,许多事,你巧用智谋,尚有回转的余地,也可以在你的掌控当中。”
郑巧燕似乎有些震惊得看着桃夭,她这么多年,一直挣扎着想脱离她姑姑的掌控,哪怕鱼死网破,哪怕玉石俱焚,她想过最极端的方式,却从没想过,其实,自己已经长大,父亲也在杭州早已站稳了脚跟,这些年,虽然自己家跟姑姑家仍然来往甚密,可是自家的家事,却从来很少再有姑姑插手。
其实,父亲也知道自己从来反感姑姑,虽说,父亲总是教训自己,不知感恩,不懂孝道,对姑姑不敬,可是自己府里的家事,父亲这些年也都总纵着自己来管。一则是有意教自己打理后宅家事,为了自己将来嫁入夫家做当家主母做预备,二则,也是顺着自己的意思,少让姑姑插手自家后宅的事。
三则,也是因着自己总是念着母亲,父亲已经失去了两位夫人,虽则姑姑怂恿逼迫,父亲因着自己不喜不愿,这么多年,就是自己孤苦一个人,再也未曾娶妻,这在杭州也是一桩奇闻。
其实,或许如桃夭所言,父亲是极宠自己的。
而更让郑巧燕震惊的是,或许,也如桃夭所言,自己早已经脱离了姑姑的掌控了。自己的婚事,自己的将来,其实从来都不在姑姑手里。
桃夭缓缓道:“我曾经看见村子里,他们拴住犁地的大黄牛,只用一根插在地里的很细的木楔子,因着牛小的时候,力气微弱,被拴在那里,怎么都挣不脱。长大后,再被拴在那里,牛便只当那楔子牢不可破,就不会再想着挣脱了,哪怕以它当时的力气,不过轻轻一用力,便可以挣脱。”
郑巧燕恍然,姑姑在自己年幼的记忆里太过可怖,所以吓住了自己,让自己觉着无路可逃,可其实,就像拴住黄牛的那根木头,只要自己轻巧用力,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