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扬的到来对朱慈烺而言可谓意义非凡。
从小了说,水上路线的打通将使应天再次获得与外界沟通的渠道,让解除应天之围变得不那么紧迫。
可若往大里说,这支拥有强大实力的明军水师说不得就会和朱慈烺发生某种反应,从而使江南战局产生战略层面上的改变。
说来可笑,明军的内河水师最终虽因风浪而彻底覆灭,可在此之前却屡次败于李成栋这个骑将之手。
其中缘由自是复杂无比,但若要强找一个主因,大略水师将官在舟船的使用方式上还是存着不小的问题。
就拿苏州之战来说,吴志葵、黄蜚似乎只是将战船当做运兵工具使用,在入城部队遭到埋伏之后,水师竟慌不择路退入泖湖之中。
随后李成栋以小船堵住出入河道并顺风放火,最终百余条战船便因船大运转不灵而尽数焚毁,二将与所部人马也于此役全军覆没。
不过在这個时空,此战还未发生,也不知他们的命运能否发生改变。
只是..........
“岂有此理!殿下乃先帝亲立太子,如今更以坚守应天之功行监国事,他们如何敢抗命不遵?!”
在晚上的接风宴中,沈廷扬将崇明岛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后徐瑜立时起身呵斥。
“徐先生,莫恼,”朱慈烺朝徐瑜摆了摆手,随后便有些无奈地说道:“局面如此,恼也无用。”
崇祯在时大军头虽已有些不听调遣,但小军头和各地督抚却还保持着对京城命令的服从。
待到弘光继位,军头们无论大小都已各行其事,督抚们大约也已有了阳奉阴违的趋势。
到了这时,朝廷权威已被大大削弱,朱慈烺自也不会指望凭个监国太子的名头就能让这帮人唯命是从。
当然,监国太子的名头是有大用处的,但这用处却要看对谁来说。
如当初的朱国弼就需要用这个名头从赵之龙手里夺兵权,而左梦庚则需要用这个名头来稳定军心。
但于崇明岛诸将来说,有义阳王在手,着实没有必要往自己头上加一个实力强劲的婆婆。
所以当越其杰说出让他们来拜见朱慈烺时,沈廷扬摆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殿下,诸位总兵对大明还是忠心的,否则也不会聚在岛上谋划反攻之事,只是.........”
沈廷扬解释了几句,可在“只是”二字之后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其实朱慈烺也能想来,无非就是身份真假的问题。
先前有了这么一遭,无论自己是真是假,只要没能力拿捏这些军头,那么他们便有理由不听从应天的调遣。
“沈先生不必多说,只要一致抗清,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出言解了沈廷扬的尴尬,朱慈烺便将酒杯端了起来:“来,来,来,满饮此杯。”
殿下既已发话,旁人自也不再多言,可谁知他才将酒杯端起便听见了徐瑜的声音:“殿下这杯老夫代饮了。”
.....................
先前徐瑜曾为崇明岛诸将之事恼怒,现在又出言阻止朱慈烺与沈廷扬同饮,二者结合起来仍谁都会以为这是在蓄意找事。
但沈廷扬终归是文官出身,再加上他对诸将心思也略有不满,便也打算忍下此事与徐瑜碰上一杯。
这般情形,徐瑜似是无所知觉,圆场解释的任务便落到了越其杰身上:“沈大人莫怪,殿下身上有伤,确不能饮酒。”
有伤?
堂堂皇家血脉,又有谁敢伤了他?
“这是.......?”
闻言,沈廷扬立刻朝主位上看了过去,朱慈烺却也只能尴尬地说了一句。
“先前被鞑子踹了一脚,不碍事,不碍事。”
“殿下莫要诓人,我等已听常将军说了,那鞑子似乎是什么白甲兵,哪怕整个八旗之中也不过数百,这么一脚下去如何能不碍事?”
徐瑜话音未落,朱慈烺心中便有些疑惑:徐老先生是稍耿直一些,但无论如何当也不至在这般场合屡次出言顶撞。
事有异常即为妖,却不知这妖到底指向何处。
“鞑子进过城?”
“殿下亲自守城,鞑子如何能进的来?”
正当朱慈烺心念转动之时,一阵对话之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只是徐瑜的话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却不知他是刻意如此还是.........
话到这里,沈廷扬也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何会挨上一脚。
老实讲,他也和徐瑜一般想法,并不支持朱慈烺以万金之躯亲临战阵。
可同时他也知道,在皇帝出逃、各地望风而降之时能遇到一个不惧生死、甘冒箭矢的统帅对局面到底会产生何等影响。
“难怪应天能以弱兵残卒与鞑子打得有来有回。”
心念及此,沈廷扬缓缓从位中起身,随后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来到厅堂中央朝朱慈烺拜了下去。
“蒙天不弃,得殿下力挽狂澜,可刀剑毕竟无眼,还望殿下为大明社稷、为黎民百姓保重龙体。”
龙体..............
这个词入耳,朱慈烺大略也就明白了徐瑜一反常态的因由。
说白了,不就是想毫不刻意地拿自己的“光辉事迹”收沈廷扬的心吗?
“沈先生快快请起,父皇都已在北京殉国,我只是稍稍为社稷出些力而已。”
朱慈烺顺着两个老臣的谋划又与沈廷扬一番“君”臣相得,宴中的气氛便又重新融洽了起来。
待到此时,他也才有机会问出最关心的事:“据我所知,走水路的话,崇明岛似乎离杭州不远,未知沈先生可有那里的消息?”
“回禀殿下,我等至崇明岛不及旬月,还未与杭州取得联系。”
听到这话,朱慈烺不免有些失望,却未留意沈廷扬的表情似是不太自然。
杭州之地颇为紧要,一旦归于鞑子之手便等于将浙东明军堵在了山里。
若再将几处碍口拿下,就连太湖平原都将彻底成为鞑子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不管朱慈烺的谋划能激起多少义军,鞑子都能从容消化,应天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城。
先前困于应天,朱慈烺只能先紧着想法解围,现在有沈廷扬水师相助他便想着能否做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能与崇明岛水师取得联系已是出乎意料的收获,如何能再奢望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施加什么影响。
“鞭长莫及,有心无力啊。”
朱慈烺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发觉徐老先生正盯着自己,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放下酒杯,再次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