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点明白何Sir为何要那么说。
车子有明确且唯一的方向,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屯门码头,但要调查一个未知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正是午时,秋老虎还在持续发威,码头的柏油马路发着白光,像是地底有什么沸腾起来,一股一股的往上冒热气。
海面波澜不惊,空气倒灼热的变了形,在热浪奔袭里的人也难免心烦气躁,工作人员坐在小小的隔间里,声音尖利,像是沸腾的茶壶。
“每日买票的人都那么多,又都是去中环和湾仔那种地方,shopping来回都会带行李箱啦,我哪有记得那么多,后间有监控室,要查你们自己去查!”
有排队买票的阿伯见状,忿忿不平道。
“你这妹仔太过分了!警察是为我们市民匡扶正义,大家多配合,香江才会更美好嘛!你这样,小心断手断脚,死无全尸啊!阿Sir,madam是要问什么,我日日都坐这班船的,我来回答你们!”
相比起工作人员,阿伯你这样咒人好像更危险啊...
唐心柔面无波澜的看过去,阿伯看到她的脸,立即兴奋的伸出手指指点点。
“你你你...你是油...炸蟹!”
阿伯满头白发,嗓门倒是大的惊人,一下子引起后面排队市民的注意,唐心柔和何子明赶忙把他拉到一边。
走路的过程中阿伯上下打量,正看到唐心柔半袖下结实有力的肌肉,然后连连点头。
“这才是我们香江警察的素质嘛!狂一点比总是沉着脸开新闻发布会好多了!”
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捏她上臂肌肉,唐心柔走在前面,感觉到异样,下意识的扭开来,抬拳就往阿伯腕上打去,没想到阿伯居然也擦着她的手臂躲开来,眼中精光一闪,居然又挥来一拳。
阿伯腰活肩松,虽劲力不那么充沛,但力点准确,用力顺达,一看就是练家子,唐心柔也来了兴趣,收劲格挡。
没想到阿伯居然顺势左右开弓,一发连环,来了个势势相连的招式,只是最后一招是腿部连环,阿伯踢了一下没踢到对手身上,自己反而扭到筋骨,扶着腰连连喊痛。
“啊哟...”
唐心柔赶忙伸手去扶,阿伯却倔强的自己站起来。
“没事,没事,开玩笑,阿伯我以前好歹也是警察,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一套拳就受伤!咳咳...那个,你们要问什么,快问吧?我都配合!”
他们今次来重点就是要询问两到五天内乘坐轮渡并且携带行李箱的可疑人员,方才工作人员说有监控,其实倒比四处问询更准确快捷,不过既然阿伯日日都乘坐这班轮渡,多问问也是好的。
可惜阿伯年纪大了,记性实在不佳,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可也不愿意走,非要唐心柔留下自己的BB机号码,说如果自己想起什么就第一时间告诉她。
“以前我当巡警的时候,十几条街的小偷和有案底的人,不用记都在我脑袋里,瞥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到底是老咯,不服不行...”
阿伯的声音颤抖,额上还不停流汗,唐心柔拿了纸递过去,又伸手向何Sir要了大哥大,要阿伯给家里人打电话来接。
等待的间隙,他们在监控室对携带行李箱的乘客一一留影,备份资料,阿伯则坐在后方的凳子上等着家人来接。
码头每一日都有五班船,早三晚二,每班船至少能卖一百张票。
唐心柔一一观察每位旅客的表情和动作,太过专注,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阿伯已经走了。
工作量实在巨大,何子明CALL了屯门警署紧急援助,同D组其他人一起,忙了一天半,用行李箱能够装得下十一件残肢又不被发现为筛选目标,最终筛选出五十多个目标,算是取得阶段性成果。
连夜疲累,五个人各个都顶着个黑眼圈,终于可以短暂归家。
此时才至下午五时,江忠义带了一沓资料回去,路过街巷时又闻到浓郁香气,抬眼一看,竟是那间叉烧包一绝的八仙饭店重又开业。
和往日火红气氛一样,几个高高的巨大蒸笼不停冒着氤氲热气,将三十年的老旧木招牌熏的油光发亮。
朦胧蒸汽之后,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掀开最上面一笼蒸屉。
云雾触到外面的冷气,慢慢消散开来,露出里面洁白绵软的一团团包子。
蒸好的包子皮微微张口,隐约露出内里红色的叉烧浆汁,油润丰盈,仅仅是看一眼,都能想象出甜咸浓郁的蜜汁在口中爆出的画面。
江忠义嘴里疯狂分泌口水,即刻决定今日一定要排队把这样的美味买回家同家人一齐分享。
队伍已排了十几人,他毫不犹豫加入,刚站定,身后又来了好几个排队的街坊,大家都是来买新出炉的叉烧包。
虽然排队的人多,但笼屉里都是一齐蒸好的,队伍移动的速度也不算慢,江忠义一点一点朝着香气挪动,香气一点点扑鼻,越觉坠入云端。
“休业后的叉烧包更好味!我早上买了一笼,我老公吃完还亲我一口呢!”
身后有街坊笑谈,江忠义心中更加期待。
蒸笼一屉屉移走,眼看前面就剩下一个人了,他心情激动,却听前面的彪形大汉甩出去一沓钱道。
“剩下的叉烧包,我全要了!”
江忠义一怔,他身后的街坊都炸开了锅。
“你这人怎么这样!”
“就是啊!还有至少还有四五十个呢!你买那么多吃得完吗你!撑死你个大肥猪!”
男人身旁的小弟叉着腰,朝着地上淬了一口吐沫。
“我虎哥有钱,爱买,怎么了?!轮得到你们管闲事?”
“滚开啦!再多话信不信把你们斩成十段八段?”
一听这强横的语气,又不知是哪个社团的马仔,街坊们都纷纷做鸟兽散,只有江忠义身后一个穿着单薄的阿伯怯怯的开口。
“这位大哥,能不能分我两只,我不要多,就要两只就够了...”
他灰头土脸,身上脏兮兮,衣服都破了洞,像是刚从建筑工地出来。
那位虎哥随意拿起一只包子走到阿伯面前问道。
“想吃啊?”
阿伯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彪哥嘴巴一歪,仿佛看到什么大笑话,将包子用力捏紧,殷红的酱汁从包子顶端开口流出。
烫...烫...烫...
他面皮一紧,神色却不动,用力将包子丢在地上,用沾满酱汁的手拍了拍阿伯满是皱纹的脸,灼烫的感觉终于减退几分,开口道。
“你什么档次,敢和我抢吃的?”
“想吃就去捡啊...”
“油麻地警署CID,你想干什么?马上后退!!”
眼看着虎哥侮辱市民,江忠义赶忙掏出工作证,护在阿伯身前,说着又回头安慰他说。
“别害怕,我是警察...”
阿伯却熟视无睹,目光竟只看着滚落在地的叉烧包,嘴里喃喃道。
“哭…哭了…”
江忠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包子上滚落几圈挨在墙边,颤颤巍巍,终于停下。
只是洁白如云的叉烧包已变的灰扑扑,两行殷红酱汁从黑洞洞的开口处淌出,顺着面皮缓缓流下来。
乍一看,竟像是在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