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直觉的肩膀酸疼,脖子酸疼,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她连声感叹:“老了,真是老了。想当年,爬冰卧雪也没有这么不堪过。”
顶着俩熊猫眼儿的宋氏闻言,又是一阵诧异:“母妃,您莫非睡糊涂了?”
阿柔一本正经道:“自然不是。我还这样年轻,怎么会糊涂呢?若不是你公爹早逝,说不得我还能给你抱个小叔子呢。”
宋氏再次被阿柔的无厘头给惊的目瞪口呆。她是大户人家,闺阁中各种规矩礼仪教养长大的女孩子,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在她那极为有限的认知里,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应该是她那样的。说实话,拦着萧国恒不让他纳妾这种事,宋氏心里虽然伤心萧国恒的薄情寡恩,但内里也认为自己有错误的。
因为,她知道的女人,几乎没有一夫一妻白首终老的。就像她说的,她的那些姐姐妹妹,好些还没过门,丈夫的通房丫头就一大堆了。好一些的,新婚之后,跟前也少不得站立两个姨娘小妾。
在她心目中,阿柔是做过西邦太后的,顶顶尊贵的一个人,更应该是女子中的表率。谁知她这婆婆乍然露出真面目,竟然这般的……出人意料。
阿柔当然也只是说笑话来逗宋氏罢了。她和高贤王爷其实并无夫妻之实的。她嫁过来的时候,高贤王爷已经九十高龄了,而且腿疾缠绕,疼痛起来十分难忍。这老夫少妻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父女更贴切一些。
阿柔看着宋氏的俩黑眼圈,有些心疼:“你忙了一夜,去睡会儿吧。我回去看看三个孩子。”
宋氏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拉住了阿柔的衣袖:“娘……”这一声出口,阿柔一愣,宋氏也跟着一愣。她们是婆媳,原本宋氏称呼阿柔一声娘,也是应该的。但是,贵胄人家,各种称呼和民间迥然不同。连岚月和萧国恒都是称阿柔母妃的。所以,宋氏这下意识的一声娘唤出来,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宋氏有些羞赫,便要缩手回去。
阿柔一把将她的手捉住:“还是这声娘听着亲切。反正我是做够了什么母后、母妃了的。”
“娘……”宋氏已然红了眼圈。
“不哭,不哭。听娘说,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说到这里,阿柔的话一顿,恍惚中想起,这话原来还是别人告诉她的。不过,她并不想过多的去回想那遥远的事情。于是拍了拍宋氏的手:“你歇着吧。”
“娘,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我一个人,不愿意呆在这里。”
阿柔抬目环顾,这里是宋氏和萧国恒的婚房。如今却只留下宋氏一只鸟儿守着巢穴,确实挺孤凄的。她拉着宋氏的手:“那就去为娘那里休息吧。”说着,吩咐宋氏的侍女帮宋氏收拾被褥,以及换洗衣裳之类的东西送过去。她牵着宋氏的走向外走。宋氏走了两步,直觉的浑身疲惫,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索性将半边身体依靠在了阿柔肩膀上。
“太妃娘娘救命。”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忽然从路边的花丛中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阿柔面前:“我家姑娘肚子疼,求太妃娘娘,救一救她吧。”
宋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阿柔的眉峰也跟着飞起,心道:这个翠姑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是跑来给宋氏上眼药来了。
宋氏以为阿柔皱眉是心里为难,凄然一笑道:“母妃若是担心,就去看一看吧。那毕竟,也是您的孙儿。”
阿柔点头:“难得你这样的心胸宽阔。看我自然要去看的,不过……”她将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小丫头:“有件事你和你家姑娘可能不知道。我可是神医吕老先生唯一的关门弟子。你现在可以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她有福气了。如今我儿子孝顺,我可是多年没有亲自为人问诊了。”
那小丫头一怔,头上忽然冒出冷汗来:“奴婢这就去回禀我家姑娘。”说完爬起来,匆匆的走了。
宋氏看着阿柔,目光中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佩服。
阿柔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宋氏道:“原来只是知道您制得一手好香,没想到,您竟然还会医术?”
“被逼的罢了。”阿柔牵着她的手,接着向前走:“我小时候,一心想要练好武功,去行走天涯。又或者,遇到一个山水随心的地方,定居下来平平淡淡的渡过一生。后来,稀里糊涂就学了医术,反而将幼时的功夫,全都丢了。”
“您还习过武功?”宋氏发誓,她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今天这一会儿功夫听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一个女孩子,竟然习武。而且愿望是练好功夫,行走天涯。天呐,地呐……宋氏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都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方了。
阿柔看着她的惊讶,笑道:“这其实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因为我没有你有福气而已。倘若我也和你一般,自幼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又如何会想到去习武呢?”
宋氏苦笑:“我又有什么福气?我倒是羡慕您那样湖海豪天的经历。我自幼儿便被教导,为女子者,无才便是德。就是这认字儿,也不过是为了将来到了婆家,管理家事准备的。更别说习武了,就连走路步子大了些,说话声音高了些,都是错的。”
阿柔除了报以一声叹息,其他真的无话可说。
宋氏问道:“母妃,您这的不担忧那孩子么?”
阿柔反问:“什么孩子?”
宋氏脸色一黯。
阿柔道:“我虽然不喜欢争斗,但是,孩子啊。你别忘了,我可是执掌过六宫的人。”
宋氏闻言,这才不说话了。
两人回到佛堂,阿柔去看三个孙儿,宋氏就在阿柔的床榻上睡下。
岚月过来转了一圈,将两个大些的孩子带出去玩儿了。剩下阿柔看着那个最小的孩子。小孩子才几个月大,还没有学会爬。阿柔看着他,不觉想起萧国恒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对于萧国恒的出生,阿柔总是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的。身为母亲,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女倾尽一切,那怕是从此被束缚住腿脚,做一个深宫中的笼中鸟儿。
如今,雏鸟羽翼丰满了,巢中却没有了老鸟的位置。这也算新旧交替,日月轮回吧。
阿柔明白,自己给自己和萧国恒找的这个理由,十分的苍白。分明是萧国恒被女人迷了心窍,什么母亲,什么妻子都抛在了一边。可她是萧国恒的母亲啊。哪个母亲忍心将错误归咎给自己的孩子呢?就像她说的,一切,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错。
“母妃……”一个低低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阿柔转头,才发现萧国恒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今日旬休。”
阿柔这才恍然省起,原来如此。她已经记不清萧国恒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去书院了。好像从她搬进这佛堂之后,能见到儿子的时候就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宋氏过来给她请安问好。
“坐吧。”阿柔用目光指了指旁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