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听了,笑道:“我戎马半生,竟是头一次听说还能这样收徒弟的。”说着又将阿柔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孩子,我自打头一眼看见就很对脾气。”话音未落,毫无预兆的伸手向阿柔的肩膀上抓去。
阿柔本能的沉肩躲了过去。
老者一愣:“反应不慢。”紧跟着又是一掌,切向阿柔的肩胛。
阿柔多时不练功,功夫难免有些生涩。刚刚才和那死肥猪交手,差点儿吃了亏,此刻面对那老者,并不敢招架。撤身转头便跑。
老者一看这情景,收了招式向两边喝道:“拦住他。”
侍立在旁的黑衣人兵刃出鞘将阿柔的去路拦住。
老彭头儿脸色一紧,老者示意他不用紧张,望着阿柔道:“那小子,你不是胆子挺大吗?我试试你功夫如何,你跑什么?”
阿柔远远站着:“我一时冲动,犯下大错,以后再也不和人动手了。”
老者摇头:“你没错。与人为善固然很好,可也要分对什么人。你识字么?”
阿柔对于他忽然的话锋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点了点头:“识得几个字。”
老者又问道:“那你知道武字怎么写么?”
阿柔又点头:“一戈止。”
老者抚掌:“孺子可教。习武者有三。末等者,好勇斗狠,为战而战。此不可取。次等者,欺世盗名,为名利而战,非大丈夫所为。一等者,行侠仗义,剪强扶弱,为一方安宁而战,此侠义豪杰也。”
阿柔心头一动,问道:“您刚刚说您半生戎马,那您属于哪一等呢?”
老者言语一塞,转而呵呵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将我问住了。我若说自己是侠义豪杰,难免有自吹自擂之嫌。可你要是让我偌大年纪,说自己好勇斗狠,我却又有几分不愿意。不若这样,等明日到了黔安郡,我隔壁住着个老学究,咱们请他来论一论如何?”
阿柔点头:“好。”
这时,有黑衣人来禀报事情。老者向一旁走开。过了片刻出门而去。
老彭头儿和阿柔一起帮忙安置那些受伤的汉子。中年人和花三娘分别清点了货物和死伤的人数。这一场乱战死了二十多人,重伤七八个。
老彭头儿长吁短叹,深感无颜回见家乡父老。花三娘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阿柔的双手并非没有沾过鲜血,但是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难受。眼前在雁鸣关的时候,边庭并不安宁。时有边匪侵扰。阿柔也曾追随铁四郎上阵杀敌。那时只觉痛快,恨不得将那些烧抢杀戮,无恶不作的恶匪千刀万剐才解恨。
后来,她也曾命人诛杀过别院里无辜的女孩子们。那时她只觉得害怕,却并不后悔。那些女孩子们的命运,几乎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倘若被送走,定然生不如死。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她心甘情愿背负恶名。
她害怕,并非因为手染鲜血,而是怕那个人以为她真的狠毒。
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死去的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有家有口的汉子。
她也曾和母亲、奶奶忍饥挨饿的盼着父亲回家。因为父亲的出现代表着一家人的生机。她也曾经历过失去父母亲人的感觉。孤身一人仿佛迷失在荒野里的小狗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遇见那个向她伸出干净的手的那个人的。倘若阿柔没有遇见公子献,她不知道十岁那年,独自一人站在尸体堆中的她,到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就像她曾经救起的那个小孩儿一样,被饿死在路边,或者得了什么疫病,病死在荒野之中。
如今,那些死去的跑山汉子的妻儿老小,也同样会面临她曾经的处境。想到这些,阿柔心里就难过的似乎要喘不上来气。
她站在屋外的墙根儿地下,使劲将身体靠在墙上,仰起头,张开嘴努力的想要吸一大口气,可是不行。嗓子里堵的难受。
“怎么了,挨你师父的骂了?”
老者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阿柔连忙摆出轻松的姿势,摇头道:“没有。”
“那你哭什么?”老者笑吟吟的望着她。
阿柔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她连忙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痕,可是越擦眼泪越多。
老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我也年轻过,也鲁莽过。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阿柔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水依旧不停的向外淌,但她却十分倔犟的抬起了头:“我不哭,哭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