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面做好,正好也到了王府中午开饭的时间。往日里,府里的一日三餐是分三六九等的。祁修是第一等,齐思甜是第二等。齐思甜带来的那些媵妾们是第三等。
底下那些的使唤的家下人等,又分着几个等级。今日里阿柔心里高兴,又因为临时加餐,给那些送粮食的百姓做饭,折腾去不少时间。索性就阖府上下,中午都吃油泼裤带面。就连现在在小厨房自己开伙的齐思甜那里,都送去了一碗火辣辣,油光光的面。
南人惯常吃米,这一碗面下肚,难保有肠胃不能克化的人。于是乎,王府里的晚餐,乃至第二天的早餐都省下不少。大家伙儿不敢说吃了这又厚,又有韧性的面条不能克化,只好说这面真得扛饿。
一来二去,满宣平府的人都知道有种叫裤带面的神奇饭食,吃了特别扛饿。又一打听,这东西是麦粉做成的。于是乎,满宣平府的百姓都在打听哪里能整到麦种。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些来送粮食的庄稼汉,肚肠可没有那么娇贵。灾荒之时,树根草皮都吞的下,克化的干净。捧着这香喷喷,红彤彤,热辣辣的油泼裤带面,被晒得黑褐色的脸,激动的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心也和这碗面一般热辣滚烫。
庄稼人也没什么讲究,就在粮食堆边,或蹲或站,唏哩呼噜吃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阿柔循着记忆中不多的,红白喜事招待乡亲们吃饭的主人家的样子。换了窄袖衣服,腰里围了围裙,用帕子包了头发。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拎着勺子,看谁碗里少了,立马哐叽填一勺过去。
直到那些汉子们吃饱,纷纷表示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才罢手。
那些汉子们卸完粮食就回去了,阿柔叉腰站在粮食堆前,心里说不出怎样满足的滋味。
采香笑道:“娘娘,您刚刚拎着大勺子的样子,可真好笑。”
阿柔转头瞅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乡下待客要得就是实诚,哪像你们那样多的讲究,吃半天连半饱都吃不到。”
采香瘪瘪嘴:“说得就跟您乡下长大的一样。”
阿柔望着那些粮食:“要是在乡下,有这些粮食我也成大财主了。”
采香笑道:“财主要都是这样,那天底下岂不都成了财主?”
阿柔知道和她说了也是白说,这些女孩儿虽然是婢女,但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儿。从小没有受过什么艰难,根本就不知道困苦是什么样子。
阿柔看着粮食傻乐了一阵子,这才想起这里并非长久存放粮食的地方。转头去寻幻春:“你怎么想起先把粮食放在这里的?”
幻春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先来不及细说,您跟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柔跟在幻春身后向大厨房的方向走去。如今的大厨房,和在南都时也是不能比的。就是一个简陋的院子,一溜儿五间土坯瓦顶的屋子,洞开的窗口上也没有窗子。窗户上头都是长年累月烟熏火燎留下的黑色痕迹。估计这里原来就是府里的灶房所在。军士男儿不讲究,灶房粗糙在所难免。
不过,大厨房的院子可不小,十分的开阔。一边是一溜茅草的顶棚,下头堆放着柴草。另一边是用树木的枝干搭起来的简易的屋子,透过树枝的缝隙,还能看见屋子里梁头上悬挂的腊味。
幻春走到那屋子前:“娘娘,这就是咱们府里的库房了。”
阿柔一头冷汗唰唰往下掉,那屋子小不说,四面透风,要是刮风下雨,粮食肯定要被浸泡起来。府里三百十多口子,就这样一个地方存放口粮怎么行?难为祁修,这半年来竟然都没让阖府里的人断顿,也是奇迹。
阿柔问道:“这府里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当作仓房的吗?”
幻春摇头:“奴婢刚来时,就曾把这府里角角落落都走了一遍。这府邸占地甚广,但是除了住院和东西两个跨院的房子还好些,其余大多低矮破旧。王妃娘娘随嫁的那些姑娘们和侍女,现在都还挤在东跨院后头的兵房里。”
“这多半年,你们王爷都干什么去了?”
幻春又躬身一礼:“回娘娘的话。这半年,王爷早出晚归,忙得很,根本就没时间顾及这些事情。”
阿柔刚刚不疼的脑袋,又疼了起来:“算了算了,就算你们王爷是坨屎,在你们眼里那也是坨英俊潇洒的屎。我也没期望能从你们嘴里听到什么。他忙什么我也不感兴趣。”
她刚刚来到这王府里还不到三天,确实不知道这府里什么情景。听了幻春的话,抬头向四周望了一圈。她现在置身的这块十分开阔的空地,估计是原来府里的小校场。在那一片草木杂生之中,隐约还有石锁、石墩。南边就是住院,中间最高大的那栋房子就是祁修院子里的正房。左边矮一些的是齐思甜住的东跨院,西边更矮一些的是阿柔现在居住的西跨院。小校场北边,一片灌木杂草,长的乱七八糟的,灌木之后就是高大的围墙。围墙上有垛口,有角楼,仿佛一堵缩小了的边墙。
但是,在这高大的围墙之内,东跨院后面那一片昔日的兵房,却低矮破败的令人不忍睹视。
如果阿柔猜的不错,那里之前应该是马家亲军们居住的地方。亲军和官军不同。官军是朝廷的兵马,领朝廷饷银。亲军则多是某一大将的子侄,友戚甚至家奴组成。属于大将军的私人军队,一应支出皆有大将军自己出。
不过,也并不是想养多少亲军,就能养多少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能赡养的亲军数量都不一样。除了皇帝的御林军最多,再就是往下的王爷们。王爷也分好几等。能养的亲兵也有多寡之分。再往下才轮到公爵,侯爵,伯爵等等,依次递减。
说实话,光看那一片兵房的占地面积,都可以想象得出马家当年兴盛之时,实力何等雄厚。那时候,马良辰的爷爷可是封了公侯的,就比王低一个等阶。
可惜,世事无常,盛衰无定数。短短三代人,到了马良辰这里,这兵房已然荒废成眼前这个样子。连这府邸就易了主。
“唉……”阿柔叹息一声:“雉从梁上飞,兔从狗窦出。若可奈何?”
采香侧头望着阿柔:“啥意思?”
“没意思。”阿柔带头向那片荒败的兵房走去。
“你们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声低哑的嘶吼,将阿柔三人吓了一跳。
阿柔定睛一看,只见荒草丛生的破屋前,坐着一个缺了一条腿,只有一只眼睛的老者。盛夏酷暑天气,他身上却还穿着破烂的棉衣。灰败的头发杂乱的纠结在一起,两只手指缝里满是黑色泥垢的粗糙的手,抱着一个用不知多少层破布密密包裹严实的长条形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