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就算是想攀扯关系,也不会蠢到这么做吧?
当初郓州城下,黄巢贼军围城,我不得已才娶了魏博军韩简的女儿,而后在韩简威逼下,他又要我去抢来崔安潜的女儿,迫使我与他为仇。
而不久之前,晚辈收到安节度的求援信,这才率军去淄州,可是没想到......那王敬武竟然已经拿下了平卢军全境,甚至进逼淄州。
晚辈那时候能怎么做?
为保淄州之民,为安逆贼之心,
晚辈只有献出己身,不得已娶了他的女儿。
我现在跟您说后面两个是妾,实际上全都出身其他强藩,晚辈哪敢得罪一个?说是妻妾,平日里其实跟侍奉亡母一样,容不得半点怠慢。”
这么一说,倒是解释了梁信当初背着杨复光和朝廷,忽然率军奔袭齐、淄二州的事,郑畋默默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杨复光心里依旧不信半个字,笑了笑,不再说话。
呵呵。
不得已?
说话间的功夫,三人已经进了节度府,一名亲兵小跑过来,说后宅已经备好家宴。
梁信看向郑畋,后者微微颔首。
菜,还没开始上,梁信请郑畋坐在主位,又道:“请三位夫人过来拜见郑公。”
郑畋眉头再度皱起,觉得有些不妥,但梁信作为主家一路上如此殷勤,现在请女眷出来和长辈见面打声招呼,也算是礼节。
杨复光冷笑着,不知道梁信又在打什么算盘。
很快,随着门外环佩玎珰之声靠近,两人都看向门外,片刻后,瞳孔缓缓瞪大。
“妾身乐氏、崔氏、王氏,见过郑公,见过杨公。”
她们面容不老,却过早显露出几分慈爱,头上身上带着过多的佩饰,但对于她们粗重狼伉的身材来说不成问题。三个女人,眼里瞄着郑畋和杨复光,有说不出的欢喜,明明是要表现出亲切,但龇牙一笑,更像是老虎狗熊看到了猎物。
别的不说,这两人一个面有刚正之相,一个身怀阴柔之气,都很有气质。
而当他们看到对面几个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心里顿时一寒。
三根青翠的老葱,一字排开,对着他们躬身施礼。
杨复光收起了冷笑,脸色复杂。
郑畋长叹一声。
“梁节度,实话说,老夫在朝中的时候,觉得朝廷对你滥于赏赐,但现在看来,竟是依旧亏待于你。
梁信,你可有字?”
“晚辈字子诚。”
郑畋点点头,主动握住梁信的手。
“子诚,你受苦了啊。”
酒席间,宾客尽欢。
......
饷午的时候,外面街上集市人多了起来,集市离这儿不远,能清楚看到。
郑畋和杨复光站在门口,梁信跟了出来。
“我想和杨监军走走,子诚,你不反对吧?”
梁信愣了一下,笑道:
“您这是在说笑么?当然不反对,晚辈派个人给您带路去驿馆,您二位在路上慢慢走着就行。”
饭,吃完了。
等梁信离开后,郑畋脸上慈祥温和的笑意缓缓收敛,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朝前走去,杨复光跟在他身边,冷声道:“梁信故作......”
“我知。”
“上车说话。”
马车还算宽敞,两人坐下后,郑畋就立刻道。
“但你有没有想过,梁信现在还能摆出这幅样子,希望咱们相信,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把我们和朝廷当傻子耍么?”他笑了笑,说:“杨监军,我知你心性,也知你与田令孜不是一路,但你的性情,还需要再养养。
现如今朝廷越发式微,可偏偏自身还不知道收敛锋芒,你瞧瞧那些神策军,到其他军镇的地头上,居然还是那副欺软怕硬的模样。
而且愿意服从朝廷的藩镇,更是越来越少。
就是前不久高骈、王铎那两路兵马的惨败,实则只有王铎全军覆没,高骈并未出战,本身兵力亏损极少,你想想啊,就连高骈的心都野了!
藩镇,藩镇,
大唐若要兴,藩镇岂能存。”
郑畋说到激动处,重重咳嗽几声,胸膛拉风箱似的不断起伏,杨复光不得不帮他轻轻拍背。
等喘息平缓些,郑畋才嘶声道:“现在唯有韬光养晦,以待时机,拉拢那些忠心朝廷的藩镇,不能再四面树敌了,只可惜,连你先前都是那副模样,
只怕朝廷的那些人,更看不懂。
他们,还在梦里呐!”
杨复光低下头,片刻后抬起来,已经是满脸羞惭。
比起国家的兴亡,自己受到的那点挑衅和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在集市的入口,两人重新下了车。
郑畋看着里面熙熙攘攘的景象,与早上见到的冷清街道截然不同,眼里有些好奇,但还是沉声道:
“就算那破房子、还有三房丑陋妻妾是假的又如何?至少,梁信还愿意装,也就代表着,只要朝廷能让他满意,他必然会选择忠于朝廷。
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忠心的藩镇?
若真的有,我郑畋替他牵马又如何?”
说了这么多,是说给杨复光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郑畋随手拉住一个小贩,对方年纪不大,一见到郑畋和他身边的杨复光,顿时面露讨好。
“贵人想要买什么?”
郑畋解下一块玉佩,在小贩面前晃了晃,对方的眼珠子跟着玉佩转。
“我想让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您说,这郓州城的道路,我梨哥儿敢说最熟!”
“我要去节度府,劳烦你带个路。”
“成啊。”
小贩慌忙收拾了摊子,让隔壁的贩子帮忙占一下摊位,急急忙忙地开始带路。
片刻后,他领着郑畋和杨复光站在节度府门前。
看着熟悉的破败墙壁,看着熟悉的守门士卒,郑畋愣在原地,杨复光回头呵斥道:
“你怎么瞎带路?
我们要去节度府!”
“这不就是节度府吗?”小贩手足无措地回答了一句,有些委屈地补充了一句:“郓州城里的人都知道梁公就住在这儿啊。”
郑畋头一回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抬头仔细看着那块破破烂烂的匾额。
难道梁信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