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崔安潜认为自己是为国家舍弃了一個女儿,不愿意被梁信挑拨出城,却又疏忽了另一件事。
他是在众人面前答应让梁信做自己的女婿,所以原本正当的理由,也会被人说成是他有私心放纵梁信,不愿出兵攻打,因此倒成了一桩罪过。
而这时候再让崔家小娘子走出来,当着众将士的面喊几声“我是奉父命嫁给梁郎,固所愿也。”
那样一来,崔安潜就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是崔安潜现在太过果断,以至于他女儿出不出来,都已经没有效果了。
梁信轻笑一声,没有再让人请崔滢出来说话,反倒是看向崔安潜身侧。
“这位是齐公?晚辈一向疏于拜访,还请齐公莫怪。”
齐克让刚瞧见梁信恶心了崔安潜一通,心里正舒服,便也笑道:“梁留守英雄少年,老夫行将就木,岂能再倚老卖老?罢了,你带着这些兵马,从哪来,回哪去吧。”
他说着自己不倚老卖老,语气却又极其倨傲,就差指着梁信的鼻子让他赶紧滚蛋了。
梁信脸上笑容不减,再度开口问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曹州是我天平军治下地界,为何忠武军和泰宁军依旧驻扎在此处?崔公、齐公,你们二老教诲,晚辈可是一句也不敢忘啊。
所以晚辈倒是不记得,你们有说过带兵就能强占他人地界。”
“梁信,你不要信口胡言!”齐克让心思转动,觉得梁信似乎在挑拨什么,立刻反驳道:“我等是奉朝廷旨意,特率军来此围攻黄巢贼军。”
“黄巢贼军?”梁信脸上笑意更深,他看了一眼四周,忽然高呼道:“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他抬起马鞭指向城头:“黄巢贼军主力前些日子就全都溃逃南下了,你们不敢去追击黄巢,反倒来夺我天平军的城池。”
“我部缺少给养粮草,这才迫于无奈,不得不暂且在此驻扎,梁信,你也不想看着我泰宁军和忠武军将士饿死在这儿吧?你天平军虽穷,难道几顿饭也供不起?”
齐克让哈哈大笑,周围的将士很给面子,也跟这一起哄笑起来,崔安潜看了他一眼,对忠武军也被带进他的话头颇有些介意,但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么以齐公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情形紧急,就什么都可做了?”
“不错。”齐克让悍然道,他听出梁信言语里的冷意,但压根不待怕的,不说其他的,就你梁信现在敢攻城么?
“梁信,你现在跟老夫说话也敢这般倨傲了?”
他站在城头笑了声,随即就开口骂道:
“你本是郓州一个提刀游街的匹夫,薛崇那死鬼把你提携上来,不思报效朝廷恩义,现在居然有胆子来问老夫凭什么?你听着,若是没咱们,你天平军早就化作齑粉了。
哼,老夫还怀疑你必然与黄巢贼军有所勾结,等这次回去,必定要向朝廷上疏,除你的留守之位!
前次曹州刺史说你胡作非为贪赃枉法,老夫还不信,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他指着梁信骂了个爽。
不服?
那就憋着!
你以为我是崔安潜这蠢货?知道女儿在你手上,他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梁信点点头,心里对齐克让愚蠢人设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但现在,齐克让说话越挑衅,就越像是在给接下来的话做捧哏一般。
“既然齐公这么说,那晚辈就放心了。”梁信挥挥手,身后朱温等人会意,立刻带着一排嗓门大的将士们上前一步,就等着梁信说完话再开口。
“回来的路上,魏博军将士们肚子饥饿,晚辈寻思着,人家帮我的忙,也不能看着人家饿死在路上啊。
您猜怎么着,晚辈不知怎么就晓得有个泰宁军的粮队,我跟魏博军这些同袍们一说,大家也都觉得齐公是温厚长者,必然不会怪罪咱们乱来。
再加上,
齐公您刚才自己也说了,只是情形紧急,什么都可去做。”
梁信笑道:
“咱们那时候肚子太饿,就只好把那支粮队给拦下了。”
结果如何,他故意没说,就像是说书的留出点闲白,让人缓缓,同时也是让人多想象一下场面。
已知魏博军劫了粮队,那么求解这过程中一共死了多少人。
齐克让深吸一口气,崔安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不可,你若是现在带兵出城,必然中其诱敌之计!”
他盯着齐克让,冷声道:“你晓得梁信为何如此挑衅我等?就是为了让咱们现在出城去攻打他,这样一来,他就能把魏博军也拉下水,而你我二人,接下来不管战事如何,都必将被朝廷因此撤换回去。”
“忍住!”
你叫我怎么忍?
其他人都不知道,齐克让有个不成器的侄儿,为了给他镀层金,只好将他带出来蹭点战功,但又怕他在军阵上没了,自己不好跟家里人交代,便将其特意调到了粮队中。
黄巢早就跑了,粮队又是在朝廷管辖地界内行走,怎么可能出事?
你梁信还有王法吗?
“不可啊齐兄!”崔安潜一把扯住齐克让,对周围将士喝道:“你们还不快过来拉住齐公!”
“诺!”
而这时候,梁信蔫儿坏地笑了笑,在他身后,一群士卒整齐前踏一步,对着曹州城的城头大喊道:
“齐郎妙计安天下,赔了粮队又折兵!”
“啪!”
齐克让一巴掌拍在了城墙上,那张惫懒了许久的老脸,此刻收敛了所有表情,全都凝实为眼里的愤怒,他的手都红了,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眼神变得极其怨毒,片刻后嘶声道:
“梁信,老夫与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