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郓州的东北方向,是平卢军的驻地。
平卢军节度使宋威是一个瞻前顾后,但又极其贪功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没好处的事他不做。
大约数日之前,有人给他送信,自称是从郓州而来,告诉宋威,黄巢军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郓州。
而天平军节度使薛崇的军中已经出现了细作,所以天平军必败无疑,请求宋威发兵支援云云。
宋威当然不会相信这番鬼话,没有朝廷公文,自己随意调兵开拔高低也算是罪名,他是個藩镇不假,但又不是河朔藩镇,还没本事跟朝廷作对。
而令他在意的是,送信的人说自家主子有办法将郓州和兖州全都纳入他的治下。
郓州撑死也就说得过去,但兖州可是大州,人口较多,城高池厚,算是一块好地方。
何况,宋威在接到信后又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看那人信誓旦旦说的事会不会发生就行了。
一旦黄巢真的攻打郓州,他出兵援助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
宋威毕竟狡诈,当真的收到天平军溃败薛崇身死乱军之中的消息后,他立刻派人传信给毗邻郓州的宣武军和义成军,让他们立刻赶到郓州,合兵一处攻打叛军。
三个藩镇,兵力可以逼退黄巢,同时也不至于事后来分好处的人太多。
宋威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与此同时,郓州城下也已经是杀声震天。
城门已经被堵死,叛军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终于清楚了这一点,于是开始猛攻城头,又惨遭滚烫的金汁泼脸。
梁信一声令下,几面城墙下都燃起大火。
叛军裹足不前的时候,城头开始抛射箭矢和碎石,不光是士卒,只是几天的时间,城内百姓被发动起来的越来越多,手中没有兵刃,就去捡石头当武器痛击叛军。
四天过去了,叛军依旧没能攻下郓州城,黄巢已经不复之前的骄横,他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城池,思忖片刻,让士卒暂且退下。
他吩咐道:“薛崇已经死了,去问问,驻守郓城的是谁?”
城墙下燃起大火,把叛军已经所剩无几的士气烧的一干二净,他们本就是靠着人数取胜,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们就会迅速萎靡下来。
一队叛军策马来到城下,打着旗号示意不要放箭,随即高声问道:“黄将军有令,城中主官是谁,可敢出来答话?”
城头一阵骚动,有人越众而出,高声道:“郓州刺史梁信在此!”
……
在历史上,黄巢先击溃天平军,后接连攻破郓州、沂州。
他进军神速是一方面,但其他藩镇消息不通、以及坐观成败也是另外两个重要因素。
梁信上辈子熟读唐史,晚唐史也知道不少,对于宋威这个人,知道他在乾符三年,也就是去年的时候大败过黄巢、王仙芝的起义军。
所以这个人首先就是瞧不起叛军的。
现如今天平军全数溃败,郓州等地已经是无主之物,就算不能纳入自己麾下,劫掠些人口财富也是好的。
按照这样的思路,宋威有八成可能会来支援。
黄巢不知道平卢军很可能已经提前出发,所以当他知道城头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的时候,甚至饶有兴致地说道:
“若你愿降,某愿让你在军中任一将军,自领一军。”
听到叛军的喊声,城头守军和百姓们脸色一变,看向那个年轻人,面露忧色。
听说黄巢军势力很大,天平军都败在他们手中,这位刺史若降,或许依旧能得到高官厚禄,但他们这些普通人可就惨咯。
跟着黄巢混?
梁信冷笑一声,朗声道:
“郓州城乃我等桑梓之地,今我与城中父老兄弟誓死据守,若尔不退,那就要在城下多留几千具尸首了!”
他这话其实也没太多底气。
起初城里守军不过千余人,被梁信出言激励,再加上早有人被他买通,于是大部分人都被鼓动着留在城头继续守城。
而后城内也有大量百姓主动登城帮助防守,这也并不是因为梁信有多大威望,而是他在城中提前散布了消息,说黄巢叛军都是以人为食的怪物,使得百姓心生恐惧。
事实上梁信并未说谎,黄巢军就是这样的,他们本就是盐贩、流民啸聚为寇,生性最喜劫掠,再加上本来实力就不如官军,无法占据长久城池,所以即使是攻破城池后也不加抚恤百姓,而是将其洗劫一空以助军需和提振士气。
梁信本来不指望能守住这么长时间,毕竟双方兵力差距是几十比一,但死守四日,他也看清楚了黄巢军的真正实力。
黄巢这几日出动的都是些流民兵,他们披甲率很低,士气一般,最精锐的那一批叛军或许战斗力更高,但他们始终没有出动。
他的本意或许是想在击溃天平军后,再利用人数众多的流民兵直接换下这座城池,可他忽略了流民军的一个特点。
软。
顺风仗好说,就好比不久前的天平军,兵力太少,大家一股脑冲过去天平军直接溃败;流民军越是硬仗越打不了,要是死的人一多,最先溃败的肯定是流民军的军阵。
晚唐时节各地都封了节度使,而地方的区域划分,则是“军”。
就譬如说这天平军,既是军队的名号,也是地名,郓州城便是天平军的治所,城池也修缮过,再加上梁信真的将府库打开,又半是胁迫半是劝说,责令城内大族将积蓄拿出。
所以对于那些士卒来说,真金白银就摆在身后,前脚杀敌后脚就能拿到,不光是他们,但凡登城杀敌的百姓也一样有赏。
财帛动人心。
再加上脚下就是家乡,黄巢军四处劫掠,一旦攻进城内,大家都没什么好下场,那干脆就死拼到底吧。
这四日内,梁信四处督战,俨然已经成了众人认可的首领,再加上有几名军官已经彻底倒向他,不光是那千余名兵卒,而后登城的那些百姓竟然也全都奉从他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