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此事,汉武帝自是知晓的。
但是他对此,持怀疑态度。
任平今日之举,就是为了打消汉武帝对自家的怀疑。
先前任平给汉武帝的印象是什么?
年轻,有才干,作战能力强,铁杆太子党。
现在汉武帝对于任平的形象是,有才干,会统兵,好色,不贪财,亦不拒财,对自家仕途,没什么特殊要求,惧怕自己,不知礼,为人行事不羁,跋扈。
任平的这些“缺点”,在汉武帝看来,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好色之事,乃人之本性,汉武帝本人亦如此,比之任平,有过之无不及。
不知礼更无所谓了,任平是一介武将,需要懂那么多礼数干什么?
汉武帝用他,是让他治理边塞的,击退外敌,又不是为了让他做九卿之太常。
至于行事不羁,为人跋扈,这完全看天子如何用。
任平再跋扈,也没有冠军侯跋扈啊?
且任平跋扈,却从来不敢藐视天子威严,其那些不守规矩的事,可是都持太子符节,天子符节而行的。
不持符节之时,任平做事可谓规矩得很。
当天子和太子将自家符节授予一个人时,难道是希望此人办事,循规蹈矩么?
符节就是让他特事特办的凭证。
再则汉武帝和太子刘据,更是不怕任平功高,任平立下的功劳再多,也震不了这两位主。
汉武帝自不必说,太子刘据一旦继位,将会是大汉开国以来,继位最正的皇帝。
到如今汉武帝都去泰山封禅五次了,出外巡幸的次数,更是不可计也。
哪一次汉武帝不在长安,不是太子刘据监国?
先前朝堂上,还有一些反对力量,能够跟太子刘据作对。
如今那些力量,都在巫蛊之祸中,烟消云散了,
除了汉武帝自己外,再没人能制衡太子刘据。
且论军心,民心,太子都不缺,任平功劳再大,对于太子刘据而言,亦只能是臣。
便是他心有不轨,周遭之人,亦不会跟随他。
造反需要借口,这个借口,汉武帝在位,底下人或许有,但等以后太子刘据继位,则不会再有了。
原本汉武帝,还怕任平有杀自己,而让太子刘据提前继位的心思。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任平对于他是绝无二心。
即便被扔到沃野城,手下无兵,亦没有想着抗旨,而是利用自身智谋,消灭匈奴敌军。
在汉武帝眼中,现在的任平,就是一枚好用,忠心的棋子。
这颗棋子还很年轻,足够汉武帝和自家儿子两代人用得了,
至于两代人之后的事,便不是汉武帝现在所能考虑的了。
酒宴之上,汉武帝并未再与任平格外多言,其饮到一半后,年岁大了,今日设宴目的也达成了,便先带着拳夫人退下了。
汉武帝一走,宴会的气氛便更热烈了。
虽然还有太子在场,但大家都知道太子仁厚,今日又是饮宴,只要自家不做过于出格之举,便不会受到责罚。
汉武帝一走,任平便开始豪饮起来。
倒不是他想喝,实在是敬酒的人太多了,为首的便是太子刘据。
太子敬酒,任平能不喝么?
他不仅要喝,还要多喝,太子敬一杯,任平一口气干了三樽。
在场的大臣,世家权贵多得是。
他们心里面或许看不起任平,鄙夷他,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为他敬酒,恭维他,祝贺他。
汉武帝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今日任平的座次,武将之中,还在卫广之上。
这里面除了有些汉武帝的恶趣味,想着给自家儿子添添乱以外,更多得是对任平功绩,能力的认可。
这种认可是无声的,就像任平现在没有任何爵位,却可以娶公主一样。
上一个不是侯爵娶公主的,可是昭平君,人家母亲是谁?是汉武帝的亲姐姐。
眼下汉武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对任平的恩宠和昭平君画等号了。
昭平君可是被处死后,汉武帝哀伤了许久,纵然有杀鸡儆猴的成分在,亦是说明他的份量。
汉武帝恩宠也就罢了,任平和太子刘据的关系还匪浅。
如今这座宫殿宴会上,谁不知道任平当日手持三尺剑,从长安一路砍到了甘泉宫,方才有了今日太子刘据能够安然喝酒的场面。
如此地位超然的将军,马上又要迎娶帝女,和太子刘据,汉武帝联姻,成为皇亲国戚了。
那些想要动动自己位置的官员,此时不巴结任平,想办法转投他的门庭,还等着什么时候巴结?
任平对于这些大臣,权贵的巴结,恭维,亦很是享受,有敬酒的,他更是来者不拒,提杯便干!
关于他们这些权贵大臣的小心思,任平如何不知?
只不过任平不在乎而已。
他享受得是,甭管他们在背后怎么骂自己,怎么瞧不起自己,日后史书上怎么暗戳戳的,在字里行间中鄙夷,讽刺自己。
只要和他当面相对,就得给他敬酒,称他一声镇朔将军。
甭管你是丞相,九卿,五曹尚书,霍家,卫家,任平一眼扫过去,都得给自己笑脸相迎。
这一场百官宴,只到掌灯方才结束。
散宴之后,任平本想跟着自家父亲任安,兄长任力,一同回家,吃个团圆饭。
“任卿今日与孤同往博望苑,明日再归家。”
却是不曾想,被太子刘据唤住,要他去博望苑。
太子之言,任家父子自是无不遵从。
刘据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任平今天喝得着实有些多,并且他又是第一次入宫闱,唯恐他遭人陷害,犯了禁制,触怒了汉武帝。
任平不同旁人,其他官吏,若是触碰了宫闱禁制,自有羽林军,北军提前制止。
若是旁人想要陷害任平,被问及为啥不阻止他时,只需一句“拦不住”,便足以应对,也足以让旁人信服。
眼下虽说朝局势力逐渐清明,但任平还是太子刘据心目中,继公孙丞相后,唯一能够坚定站在自己一边的外朝之臣。
“扶任卿回房歇息。”
“谢殿下恩典,微臣告退。”
马车刚进博望苑,任平便与太子刘据分道扬镳了。
喝了这么多酒,岂有不吐之理?
还不等一众宦官,将他送回房,任平便已然扶着一棵苍松,呕吐不止了。
“参见夷安公主!”
“参见夷安公主!”
“参见夷安公主!”
…………
任平正吐得来劲呢!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双手抱树吹吹风,解解酒。
耳边忽然听得周遭宦官,起此彼伏的参拜声。
任平此时脑子虽然已经懵懵的了,但还是知道,此处乃皇家之地,自己不能行莽撞之举,若是冲撞了谁,便是惹了祸事。
并且他只听见“公主”二字,至于是哪个公主,任平根本没仔细听,他也觉得不重要,反正任平寻思的是,不管哪个公主,自己都惹不起,礼多人不怪,跟着一起躬身作揖下拜便是了。
“微臣任平,参见公主!”
任平说话间,脚下一滑,原本的鞠躬作揖,直接变成了跌坐于地。
如此模样,惹得在场一众宦官,掩嘴偷笑不已。
借着周遭灯火,月光,任平方才看清面前的“公主”面容。
看清之后的任平,脑海中只闪过四个字“我见犹怜”。
“花蕊,快去将任将军扶起来。”
“诺!”
夷安公主出言后,方才将任平惊醒过来。
贴身宫女花蕊答应后,仅靠她自己一人,自是难以扶持任平。
再则任平身上尽是腥臭味,花蕊不曾走到面前,便已然掩鼻不已了。
周遭的宦官闻言,哪里还用花蕊动手,直接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给任平扶了起来,并连连告罪。
“婢子该死!”
“婢子有罪!”
“将军恕罪!”
………
此时这些宦官,方才想起来,任平可是镇朔将军,当朝举重轻重的人物。
“慌乱什么?我不过是自己摔了一跤罢了,关尔等何事?”
“谢将军恩典!”
“将军仁德!”
“谢将军!”
………
在场的宦官,包括花蕊在内,听到任平不与他们计较,皆是松了一口气。
“公主若是无事,微臣先行告退了,今日着实多喝了几杯,失态了,方才若有唐突之处,待明日,微臣自来请罪。”
任平拱手言罢,不待夷安公主准许,便准备就此离去。
任平深知,佳人虽好,世上弱水众多,自己也不可能全饮,再则他好歹也是要成婚的人了,哪里能在这个时候,行寻花问柳之举?
只不过任平想得倒是挺好,身体却不支持,他这刚一转身,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劲头,便又来了。
任平根本把持不住,又开始抱着树,呕吐起来。
“任将军喝得这般多,你们不知送醒酒之物么?”
“婢子该死!”
“公主恕罪!”
“婢子知罪!”
…………
“还不快去!”
“诺!”
一众宦官见自家不用被责罚了,赶紧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打水的打水,沏茶的沏茶。
此时院落中,只剩下任平和夷安公主以及随行的几个侍女。
夷安公主,见任平又开始抱树停歇了,便拿着绣帕走了上来,一旁的花蕊还想要保护她,却是被夷安公主一把甩开。
“怎地喝得这般多?”
夷安公主用绣帕为任平细细擦拭嘴角,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腥臭味。
“多谢公主,朝堂应酬,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
嘿嘿……说起来也是我自作自受,公主可知,这宴会上的匈奴血,便是我制的,此酒甚烈,若无此酒,此番我也不用遭这罪了。”
任平接过夷安公主手中绣帕,靠坐在了苍松之下,眉飞起舞的自吹自擂起来。
“嘻嘻……”
方才任平跌倒,夷安公主没笑,今番看见任平“吹嘘”的模样,她却是笑了起来。
前一阵匈奴血在长安掀起的风波,长安中人,哪还有不知道的?
夷安公主此时发笑,倒不是嘲笑任平,只是觉得此人此时很可爱。
她这嫣然一笑,借着月光,直接把任平的魂给笑飞了。
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见,不施粉黛,肌肤毛孔,微不可见,白皙紧致的女人。
夷安公主察觉到任平神色有异,连忙起身,同他拉开了距离。
正好此时一众打水,沏茶的宦官回来了。
任平赶紧起身,嘴上一边连连说着“唐突了,冒犯了”的话语,一边招呼一众宦官,赶紧带自己回房。
“公主,这未来主婿,怎这般粗鄙不知礼?咱们要不还是去求求太子吧?”
任平离去后,花蕊替夷安公主未来担忧,不由得说出不敬犯上之言。
此间这话,也就只有她敢和夷安公主说,其他的随行侍女,闻言一个个把头低的恨不得埋入地下去,以示自家什么都没听见。
“你懂什么?此等妄言,休要再提!”
夷安公主训斥了花蕊两句,便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花蕊闻言,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哪里想得到,自家公主,特意跟随太子车架到此,便是要看看任平酒后之态。
在花蕊眼中,任平是不知礼的粗鄙之人,但在夷安公主眼里,长安城中,却是找不出几个,像任平这般懂礼的王公贵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