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刻在冰冷钢铁大地上的,不是二进制数字,不是单调冷漠的0和1,而是无数或狂放,或潦草,或标准,或娟秀,或深或浅,完全不同,但是看起来却又有着莫名其妙相似感的——文字。
白雪她们看见这些密密麻麻刻在地上,之前被尸体挡住从而忽略掉的文字,都是一愣。接着白雪眼睛一眯,似乎想做什么事情,然后被眼疾手快的克莉尔一把拉住,她满脸惊悚地瞪着白雪道:“至少给这些漂泊了几百年的尸骨一个全尸吧!世界!”她扭头喊道。
“哦哦。”世界赶忙应道,双手在半空中一顿手忙脚乱的操作:“我给这一片区域加几个单位朝上的重力。”在世界的话音落下之后,苍降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血液似乎突然倒流了,血压直冲脑门,眼前似乎一片天旋地转,晕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虽然她依旧站在地上,但是却有一种仿佛在倒立的奇妙感觉。
而同时,原本或粘连在地上,或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这些干尸们,纷纷慢慢地升高,逐渐朝上空飘去,仿佛一个个造型诡异的气球一般。很快,整个地面除了少数与钢铁融为一体的干尸以外,已经基本清空了,而暴露在白雪他们所有人面前的钢铁地面,带给她们带来的另一种震撼,丝毫不亚于这些干尸——目之所及之处,这艘飞船生活区舱室的全部钢铁地面,都被无数文字覆盖,无数种文字,无数个字符,无数种写法,宛如瑰丽复杂的花纹一般装饰着这个冰冷单调的钢铁大地,带来一种特殊的美感。
“这……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苍降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沉默的神明,小声地开口问道。
“名字。”世界迅速而又简短地回答道。
“名字?”苍降下意识重复道,接着猛地一怔,缓缓抬起头,看着现在漂浮在他们头顶上的,仿佛无数气球一般的干尸们:“是他们的名字吗?所以他们在死之前,做的最后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这里的地面上吗?”
“不止是名字,还有性别、年龄和……大概是出生地吧?”克莉尔接口道,接着她松开白雪,迈步上前,随意在某一堆文字上停了下来,低下头念道:“林?道尔,男,六十三,艾森合众国,地球。艾尼克斯?丹?琼斯,男,五十一岁,科林与沃尔联合王国,地球。林子琪,女,五十二岁,诞星共和国,地球……伊莎贝拉?乌拉诺娃……等等,这是啥奇怪的名字?冷战cp?”克莉尔皱了皱眉头,接着继续念道:“……女,十七岁,眺望者舰队六号舰。啧……眺望者舰队六号舰?”克莉尔抬头,故作老成地摸着下巴思索道:“所以,是他们的母星上有个国家叫‘眺望者舰队’,还是这支舰队的名字叫‘眺望者’?”
“废话。”白雪冷冷地说道。
“所以,这个年轻的少女,是在这支眺望者舰队中,编号为6号的飞船上出生的咯?而那些年纪比较大的,都是来自于他们原本的母星。这似乎佐证了刚刚世界的话——这只飞船在起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内,所有的乘员们就都死了,目前来看,人类控制这只飞船最短的时间是十七年,而最长也不过六十三年,最老的乘员可能在他们的母星上度过半辈子,而最年轻的,甚至可能连他们的故乡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克莉尔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刻在地面上的语言,都是不同的,有分析语,屈折语,黏着语,多式综合语等……大概有七种语法,二十三种主要的不同语言。”世界突然说道。
“你是如何从一堆名字里看出语法的……”克莉尔吐槽着,接着又问道:“所以这说明了啥?”
“不清楚,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世界挠了挠头,“虽然在临死之前,用母语将自己的信息刻下来当做自己最后的痕迹,这种原本就具有独特标示性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感觉哪儿不对劲……”
“这是我们在这里见过的唯一的,非二进制信息。”白雪突然插话进来,打断了世界的话。
世界微微一愣,接着马上点头道:“没错!无论是刻在这些飞船外面甲板上,还是这艘飞船内,它的程序之中……所有的一切信息都是0和1构成的!纯粹的0和1!我没有在它的系统里见过任何除了0和1以外的特殊符号或者信息表现形式!没有任何字库存在的痕迹,没有任何更高级的组合转换,所有的一切信息都是简单粗暴地冒出一堆0和1。我之前一直以为驾驶这些飞船的智慧生物们语言的科技树点歪了,只会二进制代码……怪不得我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没想到这些人也像其他主流碳基生物一样,发展出这么多种….‘普通的’语言文字出来......”
“所以,如果他们的第一语言并不是二进制代码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用这么繁冗的信息表达方式来传递信息呢?要知道,普通种族掌握了二进制代码,一般都会把它当做构建更复杂的信息表达方式的基础——因为这本来就是基础中的基础,没有比二进制更加基础的信息传递函数了,它就仿佛是组成高楼大厦的砖石一般。然而这些人并没有把砖砌成墙,盖成房屋,反而是直接在砖堆里睡觉,直接用无数砖块盖在身上保暖一般——如果是种族性质的缘故,比如某些硅基生命,或者诞生于虚拟网络之中的生命体,我还能理解,但他们确实是很普通的碳基生物而已啊,是信息传递效率本就十分低下的碳基生物啊!”克莉尔听了世界的话之后,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耳朵都快被她挠出火花来了。
“我们终于在时隔三十三年之后,再一次用属于自己的语言互相问候,互相道谢,互相倾诉,互相抱怨,再一次,用属于自己的语言,写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白雪突然用她特有的冷漠声线,低沉却有力地说道。
“哈?你说啥?”克莉尔蒙了一下,狐疑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另一边的白雪。
白雪没有回答克莉尔的话,而是继续念道:
“……以此来庆祝,我们的成功,我们的背叛,我们的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