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其中有两个弯度超过十五度。”张严不假思索。
“有多少棵树?”
“五百三十一颗,其中大树一百二十棵,大树中适合当做伏击点的有二十八棵。”
“有多少间房子?”
“铁道沿线一共有五万八千二百三十一间屋子,其中能够居高临下伏击列车,并且不被路人察觉的屋子有一千三百零五间。”
听着张严流利的回答,李爱国彻底懵了。
最关键的是,李爱国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数目,但以往他也留意过这些情况,他猜测的数据与张严的答案竟相差无几。
李爱国瞪大眼,上下打量这位皮肤白皙,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的特殊战线工作人员。
“诶,老张,你是个天才啊,是个宝贝蛋子啊。”
“什么天才.只不过是背下来的罢了。”
张严点上根烟,叹口气说道:“为了搞清楚这些数据,我们专项保科,全体干事,一共五十六人,整整忙活了半年时间.”
说着话,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结果,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李爱国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失落。
那种感觉。
就好像是准备好了丰厚的彩礼,满心欢喜地准备迎娶心爱的女神,却突然得知女神早已怀了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第三胎。
就像深夜前往宾馆给女神送避孕器具,女神却嫌弃你买的避孕器具太厚了,不是超薄的,上面没有颗粒。
当然了,李爱国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儿。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才好。
“这里太闷了,爱国,散散烟。”
老猫这位老古板,也有点忍不住了。
李爱国跟着老猫来到车厢连接处。
车轮碰撞铁轨的噪杂声音中,老猫把张严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爱国听完后,忍不住扬天长叹:“这孩子太惨了。”
张严是真正的名牌大学生——毕业于魔都俄语专科学校。
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公安部担任翻译,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随后,老毛子答应帮着咱们种蘑菇,九局缺少既懂得俄语,又懂得保卫工作的人员。
“我是组织成员,服从组织安排!”
张严毫不犹豫放弃晋升机会,来到九局保卫处,担任了专项保卫保卫科的科长,同时加入了气象站。
张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接收老毛子大蘑菇教学模型的运输保卫工作。
为了圆满完成这个任务,张严带着几十人没黑没明,沿途的路线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勘察,只是鞋底子就磨破了十几双。
当然了,成果也是非常可喜的,张严制定出了一整套完美的保卫方案。
据说那份方案递交到农夫的案头上,农夫当时就拍板了。
万事具备,只等东风。
东风却迟迟没来。
一年后,部里面传达了老毛子撕毁协议,拒绝转交模型和技术材料的的报告。
张严的所有付出瞬间化为泡影,成了一场令人心酸的笑话。
他当时就病倒了。
鉴于他的特殊状况,老猫把张严带到了戈壁滩。
从那以后,他便负责起了保密物资运输工作。
“这孩子,命苦啊。”老猫叹口气。
李爱国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对“独立自主”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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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沿着蜿蜒的铁轨,一路走走停停,时而停靠站台挂载新的车厢,时而又在某个小站卸下部分车厢。
经过漫长的五天旅程,终于抵达了兰州郊外的一个扳道站。
四辆伪装成干草运输车的嘎斯大卡车早就等在铁轨旁边。
前来迎接的,是 221厂接待处和保卫处的同志们。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他皮肤被西北的风沙磨砺得黝黑发亮,身上裹着厚实的羊皮袄,头戴一顶毛茸茸的毡帽。
乍一看,活脱脱就是当地的牧民。
若不是他操着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李爱国差点就信了。
“这位是老马,马冬学,你可以称呼他为马老师。”张严跟马冬学很熟悉,帮着李爱国做了介绍。
“猫专员也来了啊。”马冬学似乎对老猫格外敬畏,没顾得上回应张严,反倒满脸堆笑,主动跟老猫打起了招呼。
“嗯呐。”老猫板着脸,神色冷峻,只是简单摆摆手,说道:“你们接待处赶紧把自己的工作搞定,别耽误了行程。”
“是!”马冬学有些心虚的应了声。
原本按照九局的规划,此次运输绝密设备,理应单独进行,不得有丝毫差池。
可巧的是,南方有一批技术工人正要调到 221厂,为了节省资源和时间,便将他们的车厢一同挂载上了。
但装备运输是绝密任务,马冬学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甚至连靠近都被严令禁止。
他快步跑向车厢处,冲着那些刚下车厢的年轻人们,热情的笑道:“各位同志,欢迎来到国营综合厂。”
此时张严正在指挥干事们搬运大箱子,老猫给李爱国递了根烟,两人蹲在旁边扯闲话,边抽烟。
“221厂是内部称呼,国营综合厂是221厂对外的称呼。”
“本来我们可以日夜兼程前往221厂,不过现在捎带了乘客,至少要多耽误四天时间。”
“乘客?猫组长,为什么称呼这些年轻人为乘客?他们应该是各地支援221厂的技术员吧?”
李爱国扭头看向那些年轻人。
只见他们身着单薄衣衫,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广袤的大西北,还没适应这里恶劣的气候。
好在马冬学早有准备,让人给他们每人发了一身棉大衣、毛毡、大头鞋和棉帽这“四大件”。
即便如此,在这寒风凛冽、风沙四起的环境里,年轻人们穿上厚衣服,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你以后会知道的。”老猫抬起手腕看看时间,随后站起身,也走过去帮着张严装箱子。
因为受限于材料,并且李爱国还对计算器做了改造,所以这些计算器每个都有柜子那么大。
卡车下面铺了被褥,五个柜子装了满满一车厢。
张严带着几个保卫干事亲自押送计算器,李爱国则跟着老猫,还有气象站的同志一块登上了另外一辆卡车。
这次运送的技术员有三十多人,卡车上还装了帐篷、物资,剩下的两辆卡车没办法载那么多人。
马冬学厚着脸皮来到李爱国所在的卡车后:“猫专员,能不能打个商量,我这边还有七个技术员,能不能在你这里凑凑,您也知道,这些孩子没吃过沙子.”
“行了,让他们赶紧上来吧,别耽误了时间。”老猫给李爱国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等会注意保密。
“谢谢哈。”马冬学连声致谢,转身匆匆离开。
不一会儿,便带着七个年轻人来到了卡车旁。
“这位是猫同志,是厂里面的老人了,等会有什么不懂的,你们可以请教猫同志。”马冬学叮嘱一声迫不待的离开了。
“猫?这是什么鸟名字啊。”
七个年轻人有四男三女,皮肤白皙,看上去应该是从南方来的。
说话的是个小伙子,头发上打了头油,虽然披上棉袄,却故意敞开,露出胸前上衣袋子里别着的一根钢笔。
“陈文才,闭嘴!”一个扎着头发辫的女孩子拦住陈文才,冲着老猫歉意的笑笑:“猫同志,您别介意,陈文才就喜欢开玩笑。”
老猫看了一眼陈文才,闭上了眼睛,双手拢在袖子里,斜靠在车帮上。
他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当保姆,照顾这帮小屁孩的。
那几个气象局的同志看到组长如此态度,也个个都冷下了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卡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清冷。
“这就是国营综合厂的待客之道?筱梦,我早提醒过你,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在咱们魔都”
陈文才还要啰里吧嗦,被女同志斜了一眼,顿时不吭声了。
女同志目光在车内环视一圈,看到正在抽烟的李爱国脸色最为和善。
眼睛顿时一亮,主动打招呼道:“这位同志,你也是刚来的吧?我叫周筱梦,来自魔都。”
李爱国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我姓李,你可以称呼我为李同志,来自京城。”
周筱梦暗暗松口气,父亲的观人之术果然没错,这位同志确实是个随和的人。
她以后还要在 221厂工作,可不能刚来就跟厂里的老人闹僵。
李爱国常年跑火车,也喜欢扯闲话。
有时候,人在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消息,往往能起到关键作用。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人闲聊了起来。
那些年轻人也都爱热闹,很快就加入到了聊天的队伍中。
等卡车缓缓驶离扳道站时,李爱国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些人的情况。
原来,这些技术员来自南方各个工厂,其中周筱梦和陈文才两人来自魔都。
一个毕业于北大,一个毕业于青华,都是魔都某厂的工程师。
此次他们是主动报名,参加 221厂的援建工作。
“周筱梦同志,你不怕吃苦吗?”李爱国听完之后,上下打量这位娇弱的姑娘问道。
“没有苦。我们已把生命都交给国家了,还怕什么苦?”周筱梦毫不犹豫的回答。
剩下的那几个技术员也纷纷点头。
唯有陈文才暗暗的撇了撇嘴巴,小声嘀咕:“假积极”
李爱国心里有些纳闷。
这个陈文才既然对支援221厂有意见,为何要报名参加呢?
不过他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押送计算器前往 221厂,和这些人交集不多,便也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