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环沧海,右拥太行。
北枕居庸,南襟河济。
沃壤千里,甲于天下。
帝王之都,天府之国。
京城,这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但城市里的人们大多没什么故事。
至少风轩别是个没什么故事的人,或者说,在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还没有什么故事可言。
现在是四月二十二号,晚上九点半,京城七中,高三二班。
风轩别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那把被他盘了三年的恐怕快盘出包浆的椅子上,深沉的像一尊雕塑。他背后的黑板上写着:决战高考,拼搏45天。那个数字四和五歪歪扭扭,写它的人似乎心不在焉。
风轩别像虾米一样弓着身,额头抵着桌沿儿,把脑袋埋在练习册和卷子垒成的小山丘里,平平无奇的大脸笔直的朝下,眯着眼,如痴如醉地看着自己两腿之间。
他穿着京城七中的黑白蓝三色校服,一条腿伸直了戳进前桌椅子下面,另一条腿横着搭在下面那条腿的上面,这样二郎腿中间就有了很大一块空间,再用校服外套从边上一掩,班主任来了都看不出他在干嘛。
惨白的灯光从逼仄的缝隙洒进风轩别两腿之间,他手里那东西在昏黄的光影下反射出更惨白的光,仿佛有魔力一般,散发着莫名的诱惑,让风轩别无法自拔。
即便巡楼的年级主任踮着脚尖在他面前站了半分钟,他依旧浑然不知。
“咚!”
宛如春雷一般在风轩别耳边炸响。
“我焯!?”
风轩别几乎是拍案而起了,他正看到玄妙之处,哪料到课桌像是被猪拱了一下,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扭曲的大脸从双腿间扬起,带着七分愤怒,两分惊疑,一分……
哦,没有一分什么了,他现在看清是什么拱了自己一下。
那七分愤怒和两分惊疑,连带着一分还没挤出来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百分百的惶恐和谄媚。
“呦!”风轩别眉毛一挑,不自觉扯了一下嘴角,大概是面部管理还没修炼到位,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街溜子,“赵主任您大驾光临啦?”
班里顿时乱作一团,不少人桀桀桀的笑着,更有甚者在边上冲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分明是,啊好朋友再见……
至于风轩别眼前这人,两腿修长,裤线熨的笔挺,双手抱胸,裹着一身乌漆嘛黑的休闲西装,平静的俯视着他。
她的右脚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皮靴紧贴风轩别的桌腿。那小瓜子脸倒是生得俊俏,妩媚间流露出一丝英气,可她周身又透着生人勿进的味道。
完犊子!风轩别眼角一跳,怎么是赵晓楠这么个活阎王?
别看她现在风姿绰绰,那可是带了十来届毕业生的年级主任,训哭的学生比自己吃过的盐都多吧?
赵晓楠缓缓俯下身去,饶有兴趣的看着风轩别两腿之间,芊芊玉手一探,把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宝贝拽了出来。
原来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赵晓楠歪着头捧着书,翻开第一页,正中间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高三1班阮云昊,她眉毛一挑,轻轻哼了一声。再翻,第二页,赫然是《黄帝内经》四个大字,下面还写着科学出版社五个小字。她把里面的书拿出来,把只剩下一个封皮儿的五三练习册放在自己手里。
风轩别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晦气!太晦气了!明明还有几分钟就能放学,怎么偏偏这时候摊上事儿?
他偷偷向下瞥了一眼,手表的指针指着九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墨色的表盘像是一位送葬的老人,默不作声看着自己表演。
风轩别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等着赵晓楠发落,因为紧张,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轩别听着自己小心脏砰砰乱跳,怎么还不打铃?
班里其他人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大多也望着这边,还有人捂着嘴尖着嗓子在学太监:“速速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顿时又是一片哄笑。
赵晓楠攥着那本《黄帝内经》,在风轩别头顶不重不轻的拍了两下。
“一会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其他人放学吧,都早点回家啊!”
话音未落,悠扬的晚自习铃声响彻校园,平日里那舒缓的旋律现在是如此刺耳,风轩别暗道晦气,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得赶紧跟阮云昊说一声。
风轩别一边往包里胡乱塞着东西,一边披上校服外套。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老师留的那点作业他课上就划拉完了。
他低头看了下手表,九点半整。时间还来得及,要不先去找赵晓楠吧,阮云昊应该会等自己的。
“走了啊,明儿见。”
风轩别头也不回的跟几个要好的哥们打了声招呼,兀自出了门,只留下身后几个幸灾乐祸的憨憨喊着。
“疯哥一路走好啊。”
“疯哥有去有回啊!”
风轩别收拾好扁扁的背包,路过少男少女们,走出了教室门口。
九点三十二分,堪堪入夜。这座古老的城市还没有脱离白日的喧嚣,相反,它似乎更加躁动起来。
与这躁动的城市不同的是,京城七中一片静谧。
这是一个公立学校,初中部高中部都有。高中的五个班在高中部的一层,高三老师们的办公室就被挤到二层了,而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在顶楼五层。
至于风轩别,他是从重点一班掉到重点二班的,照老师们的话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有十分力气却只用一分,余下的全都贡献给吃喝玩乐和不务正业了,倒也过得滋润。
别人学东西都要先看脑子灵光不灵光,然后才是用功不用功。风轩别呢,仗着自己脑子好使,老师讲课他从来不听,要么在捯饬业余爱好,比如看人体解剖学和周易,然后尝试用人体的经脉走势来解读卦象,要么就是补觉,鬼知道他昨晚帮几个老板把号打上了大地球和猎杀。
至于高考,在他滚了近三年的模拟题和真题以后,已经可以稳稳上六百分。
再往上冲一冲?那他没想过,活得滋润就行了。风轩别的父母对他没什么要求,二老一心挣钱,好像已经从亚洲市场杀到了欧洲市场,一年也不回来两趟。
风轩别拾级而上。人越来越少,到五楼,只剩下他一个人。
奇怪,怎么这么安静?他心里嘀咕。撸起袖子看了一眼,九点三十二分。
五楼黑着灯,风轩别滴溜溜转了一下眼睛。
“唔,学校保安真是节约,还把每层楼的灯都关了。”他在楼梯口摸索片刻,啪嗒按下去,同时煞有介事的喊着,“上帝说,要有光!”
于是,楼道的黑暗褪去,一溜的廊灯欢呼雀跃,似乎真的在赞美他带来了光明。
风轩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点儿啷当的向前走。
高二一。
高二三。
语文办公室。
……
年级主任办公室呢?对了,在卫生间边上。
长长的走廊里,十几盏廊灯前后交错的照着。风轩别的影子也有那么多,亦步亦趋的,在他脚下变幻着方位。这些倒影明暗交替,宛若万花筒里的小人一样,看不真切。
风轩别站定,看了一眼门牌。
年级主任办公室。
他先俯身听了一下,里面没有声音。二楼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咳嗽一下,一边敲门一边喊着。
“报告。”
无人应答。
风轩别没辙,只能试着拧了一下门。出乎意料,门没有锁。
风轩别探了个头进去,里面是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靠在一起,边上是柜子和一些杂物。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这味道有些奇怪,让人不太舒服,他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搞什么嘛,风轩别索性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其中三张桌子基本上空了。一看就不是赵晓楠的地盘,只有最里面那张靠着窗户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女士手提包,底下压着他那本黄帝内经。
早知道先跟死党阮云昊说一声再来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他一边瞎溜达一边东看西看,办公室不大,没几步路就走到赵晓楠的桌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