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撑着伞回到院落里,关上门,进到书房,才觉得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从执剑堂离开之前,那值班弟子收了剑,给符的同时还递给李平安一把最最普通的油纸伞并一小葫芦瓶金疮药,说李师兄你收下吧,就当我个人送你的别客气,这么重的伤可要好好修养个一阵子云云。
怕李平安拿不下,他还贴心地用一根布条子将金创药和伞柄捆在一起。
李平安靠在书房的墙上,解开衣服打成的结,把微微有血浸出来的外衫脱了下来。
难脱的是里面已然被血液浸透的内衫,从左肩处的伤口向周围蔓延,血液从李平安的伤口处爬出来蚕食着白色的衣料,此刻已显得微微暗沉。
下面的伤口出血结痂,衣服合着伤口黏连在一起。今天内接连的两场搏命打斗,此刻是伤上加伤。
李平安咬着牙将黏着血痂的内衫撕下来,立时就有新的血液汩汩涌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淌,形成了一条血注。他将内衫随手丢在椅背上,深呼吸了几下,而后憋着一口气将粉状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剧痛使得他眼前蓦然发黑,他撑着墙,缓了又缓。心想还好,能感觉到痛楚,就说明胳膊还没废。李平安从书桌下取出绷带,绕着伤口一圈圈缠紧,用之前脱下的内衫囫囵擦了一下身上的血液,再从书房中的箱子里翻出一件旧的弟子服穿上。弟子服洗的有些褪色发毛,原本硬挺的料子柔软下来,显得版型没有那么精神,他穿着有些紧绷,然而李平安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换上的衣服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摸出凝时符去看陆筝了。
早在观如是晕倒在陆筝身前,他就转移了陆筝所在的位置,将她安置在了卧室的一角,观如是则被放在书房,方便等她醒来后问询。
他才把陆筝带回来的时候,只简单做了个预处理。好在山上气温寒冷,天然就有保鲜的效果,还没到出现尸斑尸僵的阶段。
李平安拨开陆筝额前的碎发,贴上凝时符,下一刻凝时符微微泛起蓝光,笼罩陆筝全身,而后缓慢地消解下去,这就是生效了。从此刻开始计算,有着七日的时间给李平安为陆筝处理后事。
他静静地看了会陆筝,摸了摸她柔软但冰冷的脸颊,小声说,“晚安。”
他合着衣衫躺上床,预备着浅浅睡一会,等到明日天亮就带着陆筝启程下山。
李平安往床上躺下,但胳膊好像压到了什么,软绵绵陷进去,又很快弹起来,和睡的硬木床的触感完全不同。
“啊!”
一个极低的沙哑的小声痛呼响在李平安耳边。
李平安头皮发麻,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身,猛地掀开身下压着的被子!
只见到一个接近于手掌大小的人形棉花娃娃,穿一身层层叠叠的绿衫,以金丝银线在下摆处半透明的纱上勾勒出青莲纹样。金饰繁复,玉石点缀,华贵非常。如今正揣着手气鼓鼓地端坐在床头的枕头上,或许是为了高一点比较显眼。
李平安是认得的,这是许闻书的传音娃娃。
许闻书,被大长老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唯一女儿,生来就是内门弟子,是新三代弟子第一人,天资极佳,纵使是小自己两岁,却早早突破到开光,听说突破融合也近了。
这样一个人,和如今的自己完全交集不到一起去,又怎么会让她的传音娃娃到自己屋里?
他一语不发,那传音娃娃却皱了皱脸,很是不满。
“你……你怎么一身呛人的草药味。”
“那你又怎么在我床上?”
“我,我来带话?”
“带话?”
李平安端详着,这传音娃娃的性格和那位端庄的许闻书可是大不同,都说传音娃娃需传音人的一缕魂做引,故而性格大抵相似,难道许闻书也有这样一面么?
那传音娃娃也知晓是正事,神色沉下来,长开嘴巴,传出来的声音清亮,语调平和沉稳,是李行知记忆中许闻书的声音。
许闻书说,“李师兄,我偶然间得知你师父有危险,还请速去内门藏书阁寻长钦真人,或许还能来得及阻止,酿成大祸……需隐藏行踪,不可让他人知晓,切记,切记。”
那传音娃娃带到话,起身向李平安作了下揖,便化作一阵金光逸散。
窗外风雨声忽然清晰起来,有花叶被吹落枝头,被风吹雨打零落在泥里。
李行知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起身拿了书桌下过去攒的一叠隐身符与敛息符揣怀里就走,走了两步,便小跑起来。
今夜风大雨大,恍如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又一次踏上了这条嵌在山壁上的路。
只是不见山下的万家灯火,也没有一把撑在头遮挡风雨的伞。
他顶着风雨,一路急急前行,偶有遇到两两成对的内门巡逻守夜弟子,便隐去身形,待弟子走过再赶路。
前半程倒是风平浪静,忽而远处猛地有金光一闪,随后星星点点地在巡逻弟子们腰间通讯府中亮起。
李平安躲在栈道下,听头上路过的弟子讨论,“大长老说,让我们警惕,说是有人到了掌门那,被他赶走了,如今不知躲在何处。”
“到掌门那?依我看,莫不是想害了掌门,自己上位罢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弟子前后看了看,拽了拽身边人,“咱们以后还得在大长老手下做事的。况且也有可能是外人不是?明日便要广开山门了,依我看,就是有些阿猫阿狗进来探路也未必不可能。”
“也对,若是大长老有心,又何必告知我们这些人探寻。我听说襄阳城郑家也要来人,若是那郑观邪来,怕是大长老会替许师姐定亲啊,那郑观邪可是个瘸了腿的疯子,大长老真是舍得。”
“唉,再怎么那也是郑家长孙,有襄阳城的财势在身后,许师姐的婚事也轮不到我们讲话,只是可惜了有君师兄的一番情谊……不过再怎么,嫁出去也好,大长老是明白人,咱们青莲门子弟,总是要斩情炼剑的。”
“算了算了,总之与我们这些小小弟子也没什么关系,还是打起精神来吧,今夜雷雨这么大。”
外人入侵?
李平安第一反应就是今日药田中突兀被破的阵法,与肆虐的噬心狼。
他光顾着消化这对话中的信息,却一时不慎,落脚处一块石头掉下山崖,被弟子听了个正着。
“什么动静?”那弟子往李平安这看过来,但什么也没发现。
“还能有什么动静?这么大的雨,冲掉点小石子,多正常。”
“是吗?”
李平安大气不敢出,好在他及时躲在了栈道下,那弟子也不过筑基的修为,转悠一圈,也没想到有人藏身他脚下,发现没有异常,就只是皱了皱眉,和身边人一起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