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下车来,驿馆的半扇木门刚巧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伸出脑袋,冲人看了几眼,慢慢显出身形。并未拾阶而下,他扬了扬手里的烧火棍,“几位贵客,可是要歇脚?天色不早,且快快进来,后面的马棚也还有些草料。”
“老丈可是驿馆的官人?”刘诚拱手问到。
那老头连连摇头,“老汉哪里当得起官人,服徭役而已,等到翻了年,就该能回家啰。”说话间,他把另外一扇门也拉开,驼着背往里走,“进来!外面风大,都快些进来!”
驿馆,乃是传递官府文书和战事情报的人或官员途中食宿、更换马匹的场所,不过闲时,也做类似于客栈的营生。
从先秦开始,始皇帝为了加强统治,不仅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还开始大量完善蛛网一般的官道、驰道,每隔三十里一处的驿馆星罗密布,还每十里设一长亭,每五里建一短亭,供行人歇脚。
驿馆通常设有驿官驿卒,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不过到了东汉末年,很多官卒都吃着空饷,上面干脆征召民夫来守着,比如这手一直发抖的半百老汉。
古槐驿很破败。
七八人开始准备借宿,有人抬下行李,有人把马车赶向后院,高长恭擦拭着长枪准备上鞘,孟姜女提着马灯来回找东西
刘诚趁机四处看了看,这屋子到处是蜘蛛网,地板被白蚁啃食严重,发泡发脆,走起来咔咔响,一不小心就能踏陷一大块,随手一摸,四壁都是灰白色的木粉,前厅,里屋,再到后院,简陋得可以,除了几只石缸水槽不能风化,其余都让人觉得一碰就倒。
后院的马槽里,难得地撒了几把干草,栓着一匹只长排骨的驽马
外面,天黑了。
驿馆的大堂里,长桌上吊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围着桌子,几人席地而坐,慢条斯理喝着热水。
那老汉拄着烧火棍走来,放下水壶,兴许是出于对官差天生的畏惧,而驿馆来往的人又大半是官差,他怯生生问:“几位可是官差大人?”
刘诚回到:“老丈无需多礼,我等省亲,这是要回中山老家,借宿一晚就走。”
老汉一张老脸全是褶子,挤得小眼睛都成了一条线,笑着说:“中山好!省亲好呀,老汉我也想着早点回家,家里,孙娃娃都该能跑路了几位稍侯,我这就去烧水做饭中山好啊!”
“敢问老伯,这古槐驿为何”
“破烂是吧?贵客有所不知,古槐驿离下邳城不过二十来里,挨着太近,几乎没人在此歇脚,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荒废了”
众人听完了然,下邳遥遥在望,谁还会在鸟不拉屎的古槐驿多做耽搁,一间没人来的驿馆,不破败才怪!
里屋的老汉在烧火,孟姜女好奇帮忙,把灶前的干柴折断,放进火堆里烧着,再用烧火棍捅几下。
那老汉很健谈,也或者是久没人来,跟刘诚和孟姜女说了好多过往的人留下的趣事。
他说,前些日子兵荒马乱,好多人躲到驿馆来,大伙都没吃的,就把外面林子里的树皮剥了拿来熬粥,好端端的一片林子,没有入秋就全给枯死了那些人吃了草根树皮以后,遭了报应,拉不出来,可怜活活憋死
这故事不好笑,孟姜女敲着烧火棍打断说,“老伯!水开了!”
老汉揭开木板,果然水开了,腾起大片白雾,头顶挂钩上的锅盖水雾萦绕,迅速汇聚出水滴,再滴滴往下掉。
他走向旁边的米缸,用瓦片刮了几下,声音尖涩刺耳,舀出两碗带壳的黄粟,极为心痛地吹去少许谷壳,将黄粟倒入烧开水的大锅里,开始慢慢熬煮
平民,没有你想要的一日三餐,就算一日两餐,早晚各吃一顿也算是奢望,很多时候,穷人一天顶多只能吃上一顿,还不能吃饱。
没有肉脯
没有盐、饴糖
没有葱、姜、蒜
更没有下饭的佐菜,即便是煎熬的小米粥也是壳多米少,还不敢煎得太干
等到稀粥上桌,那老汉独自盛了一碗,蹲在门口,吸溜一口,巴拉得津津有味,回头说:“贵客为何还不开动,粗茶淡饭,可是不能下咽?”
刘诚笑着说哪里哪里,用手指声声敲着桌面,心中反复煎熬,实在是下不去口,可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若是家主不动手,估计没人敢僭越。
刘诚牵强一笑,蒙着鼻子喝了一口,“呃”一声差点吐了出来,小米还好,关键是谷壳煮不烂,留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麻酥酥豁口!
“开吃吧你们!我不饿!”刘诚表情很精彩。
夜里,外面的月光发晕,照不清楚景物,按老人的说法,明天会下雨。
孟姜女睡不踏实,加上昨晚的稀粥实在难以下咽,被饿醒了!
所有人打上地铺,挤在二楼的一间空房里,她轻轻起身,不敢吵醒身边的少爷,拿着马灯下楼,想去里屋找点水充饥。
推开灶房门,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趴在灶台上,虎咽狼餐,在舔没有清洗的大锅,连有人进来也没有注意到,孟姜女一惊,问到:“你是谁?”
那女娃回过头来,裹满粥汁的发丝沾在脏兮兮的脸上,徒剩下两只眼睛惊恐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