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何柔本是毫不知情,但听得外面大乱起来,又有兵刃之声,心晓得丈夫定是出了乱子。告诫屋中三个孩子不准乱动,翻出家中所有银钱快步出门,行至村口处看见丈夫的惨状吓得大叫一声瘫坐于地,动弹不得。头目耳尖,听见叫声也瞧到了何柔,何柔紧咬下唇,珠泪儿滚滚。她本就面容姣好,火把照映下的哭态更添得三分颜色。
这头目唤作刘夏生,原是山东泰山落草强贼,最喜奸淫掳掠之事,祸害之后杀人灭口,抢劫财物,端的是恶贯满盈,臭名远扬。谁知金人南侵,竟连这个行当都日渐衰败了起来,不得已南下换口饭吃,不想三晃两晃竟混入鄞县县令手下当差。因素常有勒索欺压之能,被破格提拔为差役头目,这刘夏生也甚会做人,把县令老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便把收税这个肥差交给了他。不想初入方家村就遇上方君亭这个硬茬子,一照面就被打死个差役,正愁无法回复县令大人,却又惊闻此人乃是岳飞余党,如今业已擒获,想必将来前途无量,又眼见得何柔如此美貌,真可谓一举两得,喜上心头。
刘夏生下令众差役挨家挨户收钱收粮,只留两名差役在身旁看管马匹与方君亭,一时间人哭犬吠鸡鸣猪嚎之声响彻方家村。刘夏生大步向前伸手从地上拽起何柔,顺势揽入怀中,手上不干不净起来。
何柔本是外柔内刚之女子,此番家中遭此大变,丈夫死活不知,孩子想是也不能保全,自己又遭贼辱,情知活不成了。猛然间反手死死的抱住刘夏生头颅,刘夏生心知不对却也晚了,脑侧骤感剧痛,抬腿猛踢倒何柔,却见何柔口中衔着自己半片耳朵,眼中露出极端厌恶之色。刘夏生痛怒交加,抽出差役腰中佩刀往前一送,“噗”地扎入何柔胸膛,可怜何柔未叫得一声,便就此香消玉殒。刘夏生怒气未平,兀自发狠连砍数刀。
此时,村口步履蹒跚归来一人,却是唱曲儿郝瞎子。郝瞎子双目虽盲,耳鼻却灵,听得有人大声怒骂,又闻得刺鼻血腥之气,心中一凛,转身欲藏。恰逢此时方君亭悠悠转醒,猛见得何柔倒在血泊之中,痛得大叫一声道:“柔儿!柔儿!是我害了你啊!!”郝瞎子听得此呼,浑身一震,反倒回身又向村中行去。
方君亭此刻眼角瞪裂,咬牙道:“狗贼,将你千刀万剐,乱刃分尸也难消我心中之恨!”刘夏生乃是杀人越货强盗出身,怎会在意如此言语。眼睛反而落在了越行越近的郝瞎子身上,只听得郝瞎子扬声唱道:“时危兵革黄尘里,日短江湖白发前。古往今来皆涕泪,断肠分手各风烟。”
方君亭耳听得声音词句惨然,心知老哥哥已存死志,不敢招呼,眼泪不由得再次涌出。刘夏生只当方君亭感伤妻子,不以为意,抬腿当胸将郝瞎子踢翻在地,喝骂道:“滚开一边,大爷是本县差役,刚刚处死了一名反贼,你若再咿咿呀呀的哭丧,老子一并将你宰了!”郝瞎子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点头,吓得说不出话来,耳中却拿定了说话之人所站方位。
此时,村尾处跑来三个孩子,众差役只顾抢钱,哪管得几个孩子,只道吓慌了,竟无一人阻拦。为首的小烈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的方莫和晴儿却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叫爹娘。刘夏生哈哈大笑指着方君亭道:“莫说报仇,我一并将你的子孙都绝了吧,让你们一家子到下面再团聚。”
可就在此时,谁也未料到身后的郝瞎子猛地起身一扑,从背后死死抱住刘夏生,刘夏生用力一挣,竟是没能挣开这瘦老头,郝瞎子双手指甲已互嵌入肉中,入了死结。“老不死的你不要命了吗!还不快与我撒手!”刘夏生正待回头喝骂时,不料小烈子已行至脚前,猛地从背后掏出铁枪头泼了命的扎在刘夏生小腹上。
可惜小烈子毕竟年幼,又值冬天衣厚,枪尖只进寸余。刘夏生吃痛,蛮力顿生,抬手甩开郝瞎子,又恶狠狠踢倒小烈子,自己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可还未回过神来,背后的郝瞎子又不要命地飞身扑来,重重将刘夏生压倒在雪地上,七寸长的大枪尖登时穿透二人,眼见得是不活了。
这事只发生在瞬息间,看马的两名差役均已吓呆。方君亭眼睁睁看着老哥哥身死,一口心头血涌上又生生压下,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巨力,“咔嚓”一声挣断木桩子,褪去绳索,抢步上前捡起刘夏生手边钢刀手起刀落斩杀两名差役。然后“噗通”一声跪在郝瞎子身旁,望着老哥哥大雪中瑟瑟发抖的灰白头发,不禁痛哭失声。
小烈子此时拉起还趴在何柔尸身上哭泣的方莫和晴儿,跑至方君亭身边道:“方大叔,郝爹爹一生凄苦无依,这四年是他最安稳快活的日子,他时常以此恩为念,只是从不提起罢了。此刻大恩已报,得尝夙愿,走得顶天立地,含笑而终,难道你还要做小儿女之态让他含恨么?”
方君亭闻得此言,如遭当头一棒,暗道:“惭愧惭愧,我竟不如一孺子看得破世情。”遂掏出郝瞎子竹板放入怀中,解开马匹,将小烈子放在马脖处,左右手各夹方莫与晴儿,踩蹬上马。
此刻屋中差役已知外面有变,纷纷提刀追赶,怎奈方君亭乃是沙场大将,骑术最佳,转眼间已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