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当猎人?”封逐年说这话的时候,鼻孔中还断断续续地喷着白烟,五十余岁的老猎户,皱纹已经深深地爬到了脸上,密密麻麻而工整如捕兽的网。
封尘点点头。他被烟呛得想咳嗽,但是竭力忍住不敢咳出来。
“你这小崽子。”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狠狠地点在儿子的脑门上,“在家里不也能当猎人吗?”老爹摇着头,“老子不管你,把你玩野了是不是?”
封尘不说话,眼睛斜斜地看着膝盖。他跪在老爹的床边,就像每次做了错事准备挨打挨骂时的跪姿一样。
“别在我面前做这副闷驴样。”越是看到封尘这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老爹就越是心生闷气。工会的通告是强制性的,上了榜单的人必须要在两日之后登上执事长的飞空艇,然而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父亲,又怎能在短短两日之内做好孩子远行的思想准备呢?
“做都做了,就等着过两天工会把我带走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封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我把你扔进大雪山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等飞空艇走了,看你怎么当猎人。”“扔进大雪山”是小时候封逐年经常用来吓唬孩子的话,可是随着那一次意外,嘴上不饶人的老爹再也没这样恐吓过他,今天讲出来,也许真的是恨的彻骨而口不择言了。话一出口,他便自觉有些后悔,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小崽子,你跟我说,你是去那选拔里随便玩玩,还是真的想当猎人。”
“我想做猎人。”封尘笃定地说,他陈述了一个事实,就像麦格尼尼经常做的那样,他做不出村长那种岁月赋予的淡定和安然,只能以一种倔强而固执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大雪山外面多得是一口能吞下人的龙,像你这样的小孩,恶龙吃下去都不带打嗝的。”封逐年一辈子没有出过雪林村,他讲述的虽然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但是脸上却带着鲜有的严肃和忧心,“还有那能把人吹到天上的沙暴和一滴就能熔透你骨架子的岩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知不知道前些年去当猎人的,都在外面死的七七了?”
“我知道。”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老爹,“但是我想去看看,我比他们聪明,一定能活的好好的。”他接着说,“我想去外面抓些有意思的怪物。鹿和野猪我都抓腻了,不想和这些蠢东西打一辈子交道。”
这番话是封尘提前想好的,他并没有提那夜偷听到的村长与哈德叔叔的谈话,也没有提自己和两个小伙伴的商议,更没有提“猎人”这个职业对雪林村少年的危险,提这些只会让父亲更加反对自己远行,哪怕是真的将自己扔进雪山里,也要让儿子避开可能到来的危险。但是又有哪个父亲能拒绝孩子游历天下,远行打拼的理想和决心呢?
封逐年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儿子了,小时候的儿子胆子抓到只虫子都不敢捏死。为了锻炼他的胆量,本打算让孩子学门铁石手艺安身立命老爹改了主意,在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教他射箭下绊子打猎的本事。没想到这小子颇有些猎人的机灵劲,林中和他战斗了半辈子的狡猾猎物就像急着回窝一样往儿子的陷阱里钻。猎户本就是靠猎神的恩赐吃饭,喜怒无常的猎神总有赏赐不够的时候,但封尘这小子每每都能准确地掏到下蛋的鸟窝,掘出满仓果子的松鼠洞,灾厄的年景更像是儿子在养着老子了。略长大了些,封逐年愈发地觉得自己的捕猎技艺甚至不如被自己带进门路中的小儿子,他猎回的猎物总是更肥,皮肉上的伤口也更小。封逐年有时偷偷地跟着儿子,把他改进了的小机关和陷阱学去两手,才能勉强保住老爹的面子。
这样在封逐年看来,一个为大雪山和蓝松林而生的儿子,此刻却说要去更远的地方打猎。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头雪山狼,辛辛苦苦喂了个崽出来,长大了才发现是头白豹子,注定是离开父母,自己闯荡的命。
封逐年狠狠地嘬了一口旱烟,却发现一锅烟已经烧完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让他的心里越来越烦躁。“臭小子,翅膀硬了就想拍拍屁股跑到外面去,老子老了谁来养我?”
感觉到父亲的口稳缓了下来,封尘也暗暗放松了些:“哪能呢?猎人的报酬可多了,一个月的薪水比咱家一年卖鹿皮赚的钱都多,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你要是真的抓不动猎物了,馋野味的时候,我坐飞空艇回来给你抓一柴房的鹿羔子吃。”他嬉笑着,身体慢慢凑近老爹。
“去去去,敢咒老子抓不动猎物。”封逐年一扬手里的烟管,嫌弃地说,“老子就算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想抓个鹿羔子也用不着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