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被锁在牢笼中,周边都是磨刀霍霍的半人马,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挣扎。
发现挣扎是无用功之后就会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累了就会呆坐着放弃抵抗。
放弃抵抗就会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就会接受现实。
以上过程就是正常人在面临死亡时的五个心理阶段:拒绝、愤怒、妥协、沮丧、接受。
注意,是正常人。
黎易显然有些不正常,因为从他发现被半人马关进牢笼开始,他骂了整整半个小时没有停歇,比他先一步被抓的泥潭镇居民早已经沉默无声进入妥协阶段。
半人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所以任凭黎易如何刻薄地骂娘,看守牢笼的三只半人马充耳不闻。
相反,与黎易关在一起的泥潭镇居民倒是有点听不下去了。
一个黄头发的女人在沉默中爆发出自己的尖叫:“吵死了,能不能闭嘴。”
黎易不屑一顾道:“反正他们也听不懂,多骂几句过过瘾,死也要骂回本。”
说完这话,黎易又开始咒骂起来,把半人马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奇怪的是哪怕黎易骂得极为难听游戏也没有屏蔽他的骂声,游戏似乎默许了玩家对半人马的恶毒言语。
“别泄气啊。沉默是无用的。要在沉默中爆发,要把我们的声音传播到更远的地方,要竭尽所能给对手添乱。”黎易开始鼓动蜷缩在牢笼里的居民,“反正都是要死,为什么不在死前用最恶心的词汇给敌人制造痛苦呢,哪怕是最轻微的痛苦。反抗啊,荆轲刺秦王啊。”
泥潭镇的居民不懂什么是荆轲刺秦王,但他们觉得黎易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反正要死,为什么不死得声势浩大呢?
一部分居民开始躁动起来,他们摇晃着铁笼子,身上的镣铐叮当乱响。
镣铐响声给了黎易巨大的鼓舞,他匍匐身子把双手伸到铁笼外,双掌相击打着节拍。
有规律的掌声在菲尼山脊回荡,黎易高声呐喊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慷慨激昂的呐喊在夜空中飘扬,困顿在铁牢中的居民渐渐被这热烈情绪的感染,他们虽然不知道黎易在唱什么,但嘴里也跟着叫喊,嘶吼。
同在一个笼子里的黄头发女人也若有若无地跟着哼唱起来,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了色彩。
在黎易被关进来之前,她曾叫喊过,也曾愤怒过,可是寒冷的夜风和流逝的时间让她失去求生**。
同为人类的声音让她唤起微弱希望。
居民们的反抗意志在极短时间内被激发,黎易在狭小的笼子里手舞足蹈。
可是,这种亢奋的情绪总有消散的时候。
亢奋的次数越多,亢奋的阈值就越高,根本没办法让所有人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黎易对此心知肚明,他随即想到李未济曾经讲过的故事。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李未济说这个故事出自鲁迅,然而黎易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对这个也没有半点好感。他认为这个叫鲁迅的人纯粹是无中生有,编造的故事过于极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悲惨的事呢?
可眼下此情此景,黎易倒是佩服起鲁迅来,洞若观火。
半人马对人类的叫喊依然无动于衷,他们来回走动着,铁蹄践土。
菲尼山脊下起小雨,营地周围的火把全都被浇熄,三只半人马依然坚守着。
毫无遮掩地营地顷刻间被水珠覆盖,黎易的头发上挂满雨点,雨点成串,滴滴哒哒湿透了炽天使高阶铠甲。
夜雨更冷,原本还在叫嚷的泥潭镇居民渐渐低声,最后偃旗息鼓。
暗夜无声,唯有雨水轻敲树叶,避雨不及的猫头鹰发出凄寒咕叫。
黎易还想说些催人奋进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就被雨水冲走。
嘎吱声响,不知道哪个铁笼被打开。
紧接着就听道惶恐地求饶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可是半人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无论这求饶声多么真切多么可怜,求饶的人还是死了。
黎易内心里五味杂陈。
被半人马打晕之后,他就莫名其妙这个营地苏醒,从同笼的居民口中得知,这地方叫菲尼山脊,在泥潭镇的东北方,山脊背后是一片沼泽。半人马原本要度过沼泽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可是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半人马放弃了回大本营的计划,转而选择在这个低矮的山脊处安营扎寨,又在营寨不远处专门建了这个俘虏营。
这次半人马烧杀抢掠,一共抓了36个俘虏。按以往传统半人马会把俘虏带回大本地,论功行赏之后俘虏将被剥皮抽筋、晒成人干。
换句话说,俘虏到达半人马大本营之前是绝对安全的,把人类当成玩物的半人马不会浪费任何一块好皮子。
可是眼下却无缘无故死了一个人,半人马打破了自己的传统,这就意味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黎易上牙打下牙,全身都在战栗。
他在战栗中思考如何逃生,可是这铁笼根本无法撼动。
转眼十分钟过去,又是嘎吱一声。
这次求饶的是个女人,她哭得嗓子发干,但于事无补。
这个女人应该是被砍了头,因为黎易借着闪电看到半人马正在雨中踢球。
这三鼐半人马玩得很开心,风雨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阻碍,反而更像是助兴的烈酒。
闪电又来了,黎易闭上眼不敢看。
“噗噗”两声应该是眼珠被踩爆后的异响,“球”被踢坏了。
没关系,笼子里还有很多。
嘎吱。
这次是黎易所在的笼门被打开了。
粗糙的手臂探进笼子,所有人都本能地往后躲,但笼子这么小能躲到哪里去呢。
手臂摸索了几下,轻易就抓到了玩物。
只听到哭喊声:“救救我。”
虽然没有光照但黎易还是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刚才尖叫的黄发女人。
手臂开始向外拽,黄发女人紧紧抓着铁笼。
咝拉声响,好像是白纸被人撕破,更像是头发皮被人扯烂。
手臂滑出铁牢,只听半人马咆哮,手臂又探了进来。
死亡就是这样在你生命中探进探出的,有时候你会失去一块头皮,更多时候你会失头颅。
“拼了。就当给老易发讯号了。”黎易自言自语,往手臂上猛撞。
手臂原本又要摸到黄发女人,黎易这么一顶,手臂移位。
趁着手臂还没反应过来,黎易用镣铐捆住手臂,只是没想到这手臂力量奇大,顺势一拉便将黎易带出笼子。
早已准备慷慨赴死的黎易站在大雨中,雨水湿了他的铠甲,鲜红披风也粘在背上无法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