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会来,其实李寻连挺期待这一天的。
皇子之名,颇享盛誉。在民间,他是被看做未来明君的好储嗣。在江湖,他又是公认的青霄三大天才之一。在性格,李寻连十分欣赏这种果决霸道的性子。所以,李寻连很是期待见一见此人。
就算抛开一切,不为别的,最起码还要向其讨教星河之谜。只此一点,也足够理由让李寻连赴约了。
只是,那太监的话却让李寻连有些不悦,区区下人而已,怎地侍奉着皇室便能狗眼看人?
若论身份,他李寻连至少也是和皇子平起平坐!
当然,李寻连不会和一个太监较真,应下之后,便任由那太监离去了。
为免众人担心,李寻连也没和老姐等人说出实情,只道是要前往赤铁矿场看看胡万,去去便回。
众人自然不疑有他,叮嘱一句早去早回,便纷纷各自忙开。
皇子说的是正午觐见,李寻连来到皇城之后还有些时间,便又去了一趟包子铺,只是结果还是令人失望,看来在上次和通幽人会面之后,此人已然离去。
又随意逛了逛,挨到正午,李寻连只身前往龙游殿。
龙游殿便是皇子寝宫,只是这朱佲不喜宫廷喧闹,刻意将寝宫建在皇城西区偏僻所在,而青霄皇也由着他,并不干涉。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这在青霄皇和朱佲朱熙身上并不成立。青霄皇为人不喜女色,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但皇后早夭,只留下这对儿女,此乃是青霄皇为何如此放纵他们的原因。
况且,青霄皇只有这一个儿子,在皇位继承上根本没有争端可言,所以那些宫闱算计自是不会发生。
胡思乱想了一阵,李寻连已然来到龙游殿外围,此处名义上为殿,实则比成王府邸还要恢弘。
这里的守卫很有规矩,并不像昨日那陶姓太监一般,浑身充斥着狗仗人势的气息。李寻连报上姓名,有人在前引领,没多时便见到了皇子朱佲。
此刻朱佲正于演武场舞剑,对李寻连的到来,他仿佛视若不见。但是陪着他舞剑的熙公主,见到李寻连后,那双媚眼中便闪过一丝妇人独有的阴狠怨毒。
舞剑持续了很长时间,不得不说,无论是朱佲的剑技也好,还是他手中的宝剑也罢,都很夺人眼球,让人不禁便想屏蔽他皇子的身份,单纯为他的剑技和宝剑喝上一声彩头。
“出,则如九天匹练当空而落。守,则如浩瀚大海包罗无穷。皇子好深的剑道造诣。”看到精彩处,李寻连忍不住赞叹道。
闻言,皇子眸中波澜不起,甚至看都没看李寻连一眼。但熙公主却凤眼一翻,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皇兄舞剑,岂是你这种蝼蚁能够点评?”
李寻连不答,他今天来,是因为敬重皇子的口碑,而皇子傲慢,他也能够理解。
因此在皇子没亲自开口表明态度之前,对熙公主忍让几分也不是不行,但这要有个度,度的分量在李寻连心中,一旦过了,那便再也没有回寰的余地。
而他现在等的,便是皇子朱佲懂不懂得对“度”的把控,如懂,相信他很快就会开口。如不懂,一味任由熙公主放肆的话,李寻连也绝不会继续忍让。
“放肆,本宫已经点明,这舞剑之人乃是皇兄,也就是当今皇子,你竟敢不跪?”熙公主见李寻连不语,越发得寸进尺。
其实说她得寸进尺也不准确,毕竟在熙公主心里,李寻连今天就是个随便揉捏的局面,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李寻连冷笑,依旧不答。
这时,伴随铮然长鸣,宝剑归鞘,朱佲也终于开口:“皇妹,你且少言,为兄有话要问他。”
精确,皇子对度的掌控很是精确。如果他再放任熙公主多言半句,李寻连心中的度,可就破了。
“皇子请问。”李寻连微微欠身,这礼不是行给朱佲的皇子身份,而是出于对一个不顾自身安危,因想要为民谋福而勇探星河的勇士的尊敬。
可,还是没跪。
朱佲眸中似有异样光芒闪过,也许在他看来,李寻连不跪,乃是不亢不卑。如若这样,对于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他来说,倒也对李寻连平添几分好感。
不过,皇室的威严却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你难道不知本宫是何人?”朱佲负手而立,语气中微有质意。
“当朝皇子。”李寻连平静回答,皇室正统,无论皇子亦或公主,皆以本宫自称。
说这话时李寻连已经直身,他与皇子身高有些差距,皇子八尺之躯,挺拔威武,李寻连六尺,属于正常身高。但此刻虽是仰视,眸中却并无分毫自轻身份之意。
“既然知道,为何不行跪拜大礼。”这句没了质问之意,更多则是威压。
寒风卷过,气氛似乎瞬间冷了几分。
“见皇尚且不跪,何况皇子。”李寻连仍是平静回答,没有置气的意味,只是说出事实。
朱佲闻言微微点头,语气似突然变得玩味,道:“原来真是客栈的人,难怪父皇不许熙儿惹你。”
李寻连不置可否,但并没有那种因背景雄厚而产生的得意。在他看来,客栈公子的身份是一种使命和传承。
“好,既然是客栈的人,那便更简单了。”朱佲忽然抚掌淡笑,又道:“在你看来,客栈和皇庭,谁更强大一些?”
这个问题,李寻连当真是没料到。说实话,无论青霄皇也好,大掌柜也罢,对这种敏感的问题都很是避讳,这倒不是他们有多忌惮对方,而是不愿就此事争出高下,孰强孰弱,口说无凭,但若真要见个分晓,恐怕九州就不得安宁了。
但朱佲却这么问了!
转瞬间,李寻连便明晓了对方话中深意。待得朱佲继位,九州便只能有一个秩序,不是皇庭,便是客栈。这高下,是必须要分的。
而今天他向李寻连问出此言,那便是宣战,从现在开始,你我还未掌权开始,便先分个高下吧。
“皇子冲动了吧,阴阳并存乃为万物本根,皇庭独大,未见得就有什么好处。”李寻连很冷静,他知道朱佲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更分的清年轻气盛和渴望独权的差别。
无疑,这两点朱佲都占,但最起码就目前来说,还是前者更多一些。因熙公主一事,朱佲迁怒客栈,在他看来,青霄皇不让熊公主招惹李寻连,无非就是碍着客栈的势力,这是怒而冲动的表现,但也不得不说,朱佲骨子里还是有覆灭客栈的心思,只不过若无此事,没这么强烈罢了。
但李寻连却能将两件事区分开来,无论朱佲也好,熙公主也罢,在李寻连眼里,只不过平常恩怨而已。若角色对换,他选择的解决方式,肯定是抛开身份背景,以寻常方式处理。
再往深了说点,即便现在客栈有能力顷刻间颠覆皇朝,他们也不会去这么做。因为他们只遵循道义,是否独扼九州,无关痛痒。且实话实说,客栈中并没有擅长治理天下这方面的人物,有了皇室存在,九州也会更加安宁。
“哦?按你的意思,本宫当效仿父皇,任由你们在九州肆意妄为了?”朱佲冷眉一挑,寒声说道。
“何来肆意妄为一说,客栈中人虽杀伐无数,但刀下亡魂绝无一粒枉死。”李寻连也要有些失去耐心,本以为皇子深明大义只是脾气独断一些,没想到此番见到,竟是如此不懂大局之人。
“你说不是枉死便不是枉死,如我今天杀了你,只对客栈大掌柜说一句你不是枉死,你便真的不是枉死了?”朱佲语中寒意越发浓重。
闻言,李寻连也是彻底寒下脸来,几番试图理论,那是尊重不是惧怕,你一味咄咄逼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客栈杀人,既然杀,那便是他们该杀,如有一日,你朱佲不被道义所容……照杀不误!”
声音如铁,吐字似钉,这是度的极限,也是对客栈立场的笃定。
本以为,说完这句之后,朱佲便会立刻翻脸,没想到后者却是突然抚掌大笑,“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说得李寻连有点发蒙,什么叫我果然没看错你,合着扯了半天,你跟你老爹一样,是在这试探我呢?
见得李寻连神情,朱佲又笑道:“先前言语,无非是试探下你是否当得起客栈公子之名,如今看来,果如父皇所言。说实话,起初本宫并不相信你敢只身前来,也认为你开罪皇妹,无非是仗着身后势力,但如今来看,却是本宫狭隘看人了。”
“不过……”说着,朱佲话锋一转,道:“有两件事本宫须得和你言明,第一,客栈大掌柜之位,将来必须由你继承。本宫知道你们客栈内部竞争惨烈,至于能不能继承大权,那便看你的能力了。”
“说实话,其他客栈公子本宫皆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们或是心术不正,或是意志不强,难堪大任。若由他们掌控客栈,怕是反倒有害于苍生。所以,如你不能,待本宫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客栈。”
“对,灭了客栈!”
皇子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附和之声,那声音听起来耳熟之极,一句说罢,又来一句。
“殿下威严,如山似岳,区区客栈小儿,焉敢逆触皇庭,该灭,实在该灭!”
灭了客栈!
这话说的霸气威武,但普天之下敢说此话者不多,能做到者更是没有,即便皇室,也是不行。
朱佲如此说话,还算有几分资格,毕竟他将来会继承大统,且自身实力亦是出众。但就算如此也可听出,此乃半句玩笑之语。
而这附和之人,显然是在阿谀奉承,估计他只是听到皇子话语的最后一句,于是便贸然开口。
却殊不知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有多么可笑。夸张些说,在这些庞然势力之间,他那点身世背景,连一羽鸿毛都不如。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但见西侧拱门处转进一条人影,衣着华贵,上有金线纹绣蛟龙。
熙公主面色便是一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她狼狈为奸的王子朱诚。
她曾答应过朱诚要好好整治李寻连,况且又有自身颜面牵扯,方才听皇兄话中之意,似是对李寻连并不很憎恨,正愁如何煽风点火,朱诚便如约而至。
要知道,在熙公主眼里,这朱诚无论聪明才智还是辩驳口才,那都属于上层,端的是挑事生非小能手,有他在,想必皇兄今日定然会对李寻连下手。
李寻连自然也知道是谁,从朱诚开口,他便听出其身份,不过在他看来,朱诚这劣货却是蠢得没边儿,竟三番两次主动伸脸求打。
忍不住便是一笑,向朱诚望去。
朱诚怕极了李寻连,但心想今日有皇子坐镇,此子该不敢放肆。于是鼓足胆气怒瞪李寻连一眼,继而又对皇子献媚道:“皇兄勇探星河,这一去就是数年,臣弟敬慕之极,数日前闻得皇兄凯旋,但忧心皇兄事务繁忙,便没敢叨扰。今日公主殿下说您得空,臣弟便立马赶来,别的暂且不提,且让臣弟代表天下百姓,向您深躬致敬。”
嘿,还是挑着时间专门来的!
说着,朱诚便是深深弯腰,那副模样,装的还真挺像心怀万民的良臣忠贞。
朱佲冷嗤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他虽数年在外,但对朝中动向却了如指掌。成王心术不正向来为他所不喜,朱诚此人不仅纨绔,更和皇妹颇有蜚语,他怎会瞧得上朱诚。
不再理睬,朱佲又转视李寻连,继续之前话题说道:“刚才说的是其一,这其二,便是与皇妹有关。”
李寻连知道正题来了,也不答话,静待下文。
此时北风渐寒,演武场东角的大槐树落叶纷飞,朱佲随手捏住一片飘叶,又道:“说实话,本宫看得透,人之在世,身份背景不过虚妄,只有亲情友情方为根本,就如这树叶飘落,那便是槐树无有御抗秋寒的能力,根本不固,自然凋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直视李寻连,道:“但本宫自信有能力保护家人,抛开皇室身份势力纠葛不谈,我还是一位哥哥,妹妹被人欺辱,不管是非先后,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的确,对错与至亲,择其后者,这是人之常情。”李寻连平静回答,就事论事,他不会因朱佲要替朱熙出手而对此人产生负面看法。
“哼,你这般说,无非是想提醒皇子殿下,对事要公正为先。”朱诚果然不负熙公主重望,开始挑拨起来。
闻言,朱佲和李寻连尽皆侧目扫去,异口同声:“这没你说话的份!”
哑口无言……
朱诚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又转视熙公主,眉毛跳动,似在求援。
“皇兄,小妹当日被他以脏字污蔑,折损了皇室威仪,事后甚至一度想要一死以示清白,多亏了朱诚多番劝慰,否则你此次回来,哪里还见得着妹妹。”熙公主说着便啜泣起来,演技着实高超。
“可不就是,此獠险些害死公主殿下,乃是有违纲常,犯上作乱,为天下所不容,当枭首示众才是。”朱诚煽风点火,一副正义凛然。
朱佲冷笑一声,自己的妹妹什么样他岂能没数。不可否认,在和李寻连的明争暗斗中,妹妹算是吃亏一方,但对错自在人心,朱佲之所要向李寻连发难,无非仅因溺爱而已。
可,你朱诚想借此机会鼓风作浪,莫不是把本宫当成傻子!
“如此说来,你对此人是深恶痛绝了?”朱佲以手探上朱诚肩膀,压根不给说话的机会,便又道:“既如此,那本宫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今日,他便交给你处置,如能将其正法,算你大功一件。”
听得此言,朱诚脸色刷一下惨白。处心积虑想要借皇子之手算计李寻连,到头来反而把自己给折腾就进去,这什么道理呀!
环目四顾,护卫不少,但全都是龙游殿禁卫,他调不动。再看李寻连,当日在王府此子便暴打过自己,眼下两三个月过去,修为肯定再进一步……
“那个……皇兄呀,你看看是不是……”
“怎么,难道你不想为皇室出力,或者刚才所说只是献媚之言?”朱佲冷哼施压。
熙公主一看这情形,心急火燎,赶紧挽住皇子胳膊,撒娇道:“哥,如你所说,这是咱们的家事,只有你亲自出手,才能解小妹被辱之恨。”
“不急,此事为兄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朱诚既然如此有心,本宫自当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说完,朱佲拉着熙公主退后几步,意思已很明显废话少说,动手吧。
乌泱泱的北风卷动地上落叶,飘零而起,朱诚觑了一眼李寻连,心情比这凋零无依的落叶还要悲哀。
“妈的,今日须得豁出去了,否则不但讨不得熙公主欢心,还要在皇子面前丢人现眼!”
朱诚一咬牙,喝道:“兀的个逆触皇室的孽民,小王今天便要将你正法!”
开玄初期的气息徒然爆发,朱诚浑身上下似有淡淡白光笼罩,一拳轰来。
然而,这在两月之前,也许李寻连还会稍加躲避,但现在他已是开玄后期,更何况体脉之强横,远非朱诚能比,是以无论力量、速度、亦或是爆发,都完虐后者。
身形闪动,四字真经中飙风之疾的身法施展开来,贴着朱诚拳峰掠过,反手便是一巴掌甩在脸上。
清脆的声响如同干柴断折,回荡在空旷的龙游殿演武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