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丁巍就跟魏敏芝去了村里的学校,在村西头的一处空地上垒的泥坯房,就那么一间,有个烂了半块的黑板,教室不大,有七八张桌子。
七个孩子不都是柱塞村子的,也有三四个别的村子的,每天真的是翻山越岭走上十几里路来念书。
对于这个丁巍深深感慨心有戚戚。他在读小学的时候,也是这般,每天天不亮就被喊起来,背上书包走七八里山路才回到学校。
不过那时候,丁巍他们一行人很多,八斤,八斤弟弟,丁巍的几个堂哥堂姐,加起来差不多十来号人,说是山路,却不是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而是走马车驴车的宽道,也就从不觉得辛苦艰难。
魏敏芝估计已经习惯了这种朴素艰苦的生活,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每天上下学赶着山路去接送孩子,一脚一脚的踩在土疙瘩上,走的稳当有力,呼吸也平稳。
她本来就是个极为内向的孩子,十五六岁,就因为村里的小学突然没了老师,她就被村里架起来当了比她小五六岁的七八个孩子的老师。
没有人给她讲过怎样怎样的大道理,她就单纯觉得不应该让那几个弟弟妹妹像她一样因为没有老师教,就回家放羊放驴,然后过个几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窝在这里。
所以她尽量收起自己的害羞胆怯,一板一眼的把她学到的所有知识像之前老师教她一样教给那几个弟弟妹妹。
这不是权利,不是义务,不是传承,不是教育,而是她耳濡目染的教化,是对那几个孩子的启蒙。
丁巍一开始不懂这些,所以他只能简单帮魏敏芝在教室里生起火炉子,帮她打扰卫生,跟着她接送孩子等等这些甚小而微的事。
逐渐熟悉之后,魏敏芝有时候也会冲丁巍笑一笑,低声细语说些孩子们的事。
对于丁巍问她是否有关于自己的理想梦想之类的,她总是沉默以对,低着头拨弄一下碳火渣滓,没有眼神放光的狂热,没有轻描淡写的故作不屑。
不望远方,尽管她说不上来,可她明白,那里没有为她而作的诗不做悲伤,因为她早就知晓,生活就是这样苟且。
平静,就是她对待生活的态度,也是她报以热诚对待孩子们的力量源泉。
对她和这几个孩子而言,生活不是他们能选择的,但她和他们都不会被生活击倒,只要路还在,路上的土疙瘩总会被踏平,就仍有希望,山的那边蓝的是海,白的不再只是羊毛
丁巍试着想给这几个孩子讲一讲村外的世界,魏敏芝抿着嘴摇头。丁巍就问为什么,魏敏芝沉默一下道:“那是你看见,不是他们看见的,也就不一定是他们心里脑子里想的。”
丁巍心里一叹,不再提起。
就凭这一点,魏敏芝绝对称得上儿童启蒙教育家,因为她让孩子们心中保留童真,并让每个孩子始终拥有一个独属自己的幻想世界,尽管那不一定正确,可一定精彩欢乐。
张一谋让丁巍来观察体验教师的工作状态,可丁巍自从魏敏芝说了那个之后,自觉不提给孩子们上课的事,魏敏芝也仿佛忘了一般。
于是丁巍就只得在别的方面稍进绵力,他央求有去县城的剧组人员给买回来书包文具,给魏敏芝买了个小黑板,买了一小箱子各种颜色的粉笔,还有不多不少三十本课外书。
书包文具魏敏芝没有收,不过给孩子们的她没有拒绝,小黑板跟粉笔课外书她收下了,丁巍看得出她应该是欢喜的。
半个多月后,魏敏芝突然提出要丁巍试着上讲台给孩子们上课。
丁巍没有犹豫,可当丁巍站上讲台面对那几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的时候,丁巍愣是一肚子话说不出一句。
台下孩子们先是睁着眼睛看着一言不发的丁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发出哈哈笑声,不是嘲笑,是单纯觉得这个长时间在教室里的叔叔为什么不说话。
丁巍第一次上讲台失败。
魏敏芝在下学送别村的孩子回家后,在回来的路上注意到丁巍的沉默,她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没讲课?”
丁巍踢了一下土疙瘩,就说自己本来想的很多,可一上台就说不出来。
魏敏芝在前面顿了一下,又问:“你想的都是什么?”
丁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说出来。
魏敏芝再沉默一下,低声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就是剧组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可你知道吗?那时他们想的,不是我们想的”
丁巍一怔:“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吗?我他们想的也是为你们好啊?”
魏敏芝摇头:“那不一样。”
丁巍有些明白了,魏敏芝其实还是那个坚强质朴的初三学生,像这草原上的格桑花,风吹不跑雨淋不垮,有着自己的坚持,不拧巴不屈服不自怜,对生活,对教育一直如此。
尽管她说不出来这些,可心里一直明白。
想通这些,丁巍倒是对这个身躯娇小瘦弱的孩子刮目相看。
于是丁巍开始正式上讲台给孩子们上课,沿袭魏敏芝老师的教育方法,一撇一捺一板一眼一字一词。
再次对上这些咿呀学语跟着他读写唱念的干净面庞,丁巍心有所悟并渐入佳境。
一个都不能少基本上拍摄完毕了,张一谋对这个片子很满意,除了孩子的戏份稍微磨点功夫之外,需要剪辑的戏份倒是不多。
这个片子拍完,魏敏芝就带着孩子们去了村东头,那儿是张一谋给村子里无偿捐赠的一所宽敞大气的学校。
张一谋看丁巍气质越发沉稳,自由一股诗书气自华的味道,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