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褚韶华死看不上宋舅妈这等样人,可宋舅妈的才干收拾陈二顺已是足够。宋舅妈一句话就点破陈二顺那藏于内心深处不能诉诸于外的念头
你真的没有想过她!
你的嫂子!
不提彼此间的伦理辈份单论褚韶华个人而言,已有足够的原始资本吸引男人的视线。褚韶华的相貌、身段儿举手投足间的美丽,哄孩子时那温柔的语调,低头时颈间的雪白恭维人时那恰到好处的聪明,以及她不输于男人的决断……
陈二顺怎会没想过,他只是他只是不敢想罢了。
那毕竟是他的寡嫂。
如今,却有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岳母,他的舅妈,亲口告诉他,你可以想,你非但可以想你还要让她给你生个孩子。
那一瞬间,陈二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怕是除了陈二顺自己,没人能说的清。宋舅妈只是紧紧盯着陈二顺的双眼,看他鼻翼紧促的翕动,看他眼睛一刹那的惊讶、游移,最终望向自己。宋舅妈终于勾起唇角两道法令纹似被一双无形的手向两畔缓慢拉开,奸邪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
不要总觉着宋舅妈坏、恶心,其实,这人颇有自己的智慧。宋舅妈的盘算简直是精明到了极点,闺女一直没动静,女婿在外有姘头,要解决闺女以后终身有靠的法子,就是要给闺女弄一个儿子。可闺女不能生养,这个儿子从哪儿来?与其叫姘头生,不如让褚韶华生!
宋舅妈早便对褚韶华的裁缝铺虎视眈眈,想打秋风久矣。偏生这是褚韶华一手打理的生意,别看分红上陈太太拿大头,铺子上的事,陈太太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宋苹更是只懂干活的事,账目就是给她她也看不懂。宋舅妈盘算许久,半点便宜都未占得。
褚韶华已是守了寡,就算跟陈二顺有了孩子,她敢养吗?她敢认吗?不敢!这孩子,正可明正言顺的抱到闺女那里,正可明正言顺的做自己的外孙!
只要褚韶华与陈二顺有了首尾,拿住陈家这般把柄的宋舅妈,一辈子的吃穿用度还用愁吗?不要说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自己子子孙孙的一辈子,也都有着落了!
宋舅妈的算盘不可谓不精明。
至于大姑姐陈太太,哼,宋舅妈再了解不过,如今镇上时不时就有媒人上门打听褚韶华改嫁的事,陈家哪里舍得褚韶华改嫁,褚韶华一旦出门子走了,陈家谁还有做生意赚银子的本事?如何才能永永远远的把褚韶华留在陈家,只一个丫头哪里拴得住她,叫她再多生几个,女人嘛,孩子多了,自然就能拴住她的脚了。
至于闺女,宋舅妈更是把握十足,与其让女婿在外把姘头,还不如将他留在家里。拿住褚韶华与陈二顺的把柄,闺女以后再不必做这些针线活计,只管在家做奶奶就是,还怕褚韶华不挣得银钱哄着闺女不要将她与小叔子的丑事说出去吗?
再说,以后拿捏住了孩子,自然就拿捏住了孩子的娘!
所以,宋舅妈的算盘不可谓不精。
除了……漏算褚韶华,褚韶华愿意吗?
宋舅妈这种狠毒的智慧,说来也是四十几年人生精华的淬炼。只是,她的见识还是太浅,她的眼界还是太窄。褚韶华若是愿意改嫁,多少比陈二顺强百倍的等着她点头。褚韶华若是愿意同一个男人没名没份、不清不楚,北京的白厅长也称得上有权有势。陈二顺凭什么能入褚韶华的眼!
宋舅妈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逻辑错误,她只考虑自己的好女婿好外甥陈二顺的意愿,却完全没有想过褚韶华的想法?或者,在宋舅妈这等样的妇人眼里,只要男有意愿,女人就该乖乖躺下凭男人予取予求?
或者,宋舅妈是觉着,陈二顺是个男人,褚韶华毕竟是个女人,男人对女人有着先天的力量型的优势?
那就更错了,人类之所以能成为地球上的统治者,不是因为人类的肌肉更强壮,而是因为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进化出了智慧。是智慧,将人类与其他的动物分离开来。也是智慧,让人成为了人,而不畜牲。
宋舅妈还没有意识到她所犯的逻辑与智商上的巨大错误,她委实太过小瞧了褚韶华,也太高看了自己的女婿陈二顺。
人要做什么事,总会先露出一些形迹。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就是这样的道理。而引起陈家彻底衰败的一场家庭的大风波,也正是由此而起。
能做生意的人,尤其是裁缝铺这样的小生意,除了手艺好,察颜观色的本事必然也不会差。褚韶华一步步走来,就是凭的这两样本领。何况,宋舅妈时常过来,褚韶华早有防备。所以,陈二顺的眼神有些不对,褚韶华早便察觉了。她只是再想不到陈二顺是起了这等龌龊心思,见陈二顺时不时的便给萱姐儿买东西吃,褚韶华原还以为陈二顺是想把外头的姘头接家里来,一时不好开口,先讨好她呢。
可转念想又不对,褚韶华虽是守了寡,却也嫁过人,知道男人看女人是什么样的眼神。念及至此,褚韶华不禁大怒。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刚盘下旁边的铺子,现在的铺子都是后头带个小院儿的,褚韶华就与陈太太商量着,“二弟二弟妹近来总是有些个口角,旁边儿的院子跟这院子差不离,太太,我叫人收拾出来,不如叫他们小两口搬那院儿里去,也好叫小两口儿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陈太太是愿意跟儿子住一起的,还说呢,“你原不是说把中间这墙打通了,扩成一个院儿么。”
“原是那么想,可这不是他俩还别扭着哪,先让他俩缓和缓和,不然乱糟糟的住一处,总这么胶着不是个事儿。”褚韶华道,“再说,跟我这寡嫂中间就隔这么个小院儿,又有三妮是大闺女家,二弟二弟妹怕也不好意思。让他们住那边儿去,待情分好了,二弟外头那些个事自然就断了,也省得太太您总是为他操心,是不是?”
陈太太原就不是个有主意的,叫褚韶华这么说着,也便答应了。宋苹也没什么意见,最意外的是陈二顺,陈二顺抬头看褚韶华一眼,对他娘道,“我做儿子的,当奉养娘,怎么能我跟媳妇搬过去单独另过,这叫人知道得怎么说我呢。”
不待陈太太开口,褚韶华便道,“这算什么单独另过啊,俩院儿挨着哪。二弟若不想太太操心,就与二弟妹好生过日子。因着你不省事,太太这些天都没睡好过,你跟二弟妹好了,太太就高兴,我也高兴。行了,这搬家的事也用不到你,二弟妹把你们东西收拾好,这就搬过去吧。”
褚韶华直接把事情定了。
陈二顺心下暗暗叫苦,他连褚韶华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摸到,就被打发到了隔壁院儿里,以后想要上手,岂不更是艰难。褚韶华给闺女夹一筷子炒鸡蛋,同陈二顺道,“昨儿我梦到大顺哥了,大顺哥说在地下不放心咱们,我买了些烧纸、纸钱,二弟你有空去坟上给咱爹和大顺哥烧一烧吧。”
陈二顺作贼心虚,听到褚韶华提起大哥,当下脸色都变了,连声应道,“好,好。”
褚韶华心下暗自冷笑,愈发不耻陈二顺为人。
陈太太却是连忙问褚韶华,“大顺说什么没?”
“就是问我家里日子好不好过,我说都好哪,让他别记挂。”褚韶华给陈太太夹了块炖肉,道,“咱们在上头好,先人在地下也就放心了。以后我都不大信这些事,如今却是信了。”
“怎么能不信,祖宗们都在下头哪。”陈太太道,“买了多少烧纸,一会儿我瞧瞧,多买些,天儿冷了,别叫他们在地下受冻。”
褚韶华点头,萱姐儿突然说,“爸爸。”
“来,再吃块鸡蛋。”
小孩子很容易忘记悲伤,也并不懂死亡的意思,陈大顺过逝时,萱姐儿还太小,以至她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偶然会说个一句半句,褚韶华会倍觉心酸。褚韶华打叠起精神,把闺女喂饱,心下却是打定主意,必要寻法治住陈二顺方好。
好在,做贼的人胆子都不大,褚韶华把陈二顺宋苹打发到隔壁去住,又让陈二顺去坟前给陈大顺烧纸,陈二顺很是安分了些日子。
只是,陈二顺一安分,宋舅妈反是急了。
事情发生在重阳那一日。
平时铺子里都没的休息,一般节下褚韶华都会放假发些东西,也是令手下人歇一歇的意思。重阳前就说了,重阳是大节,雇来的孙裁缝发一个肘子两条鱼两坛酒,三妮则是一个肘子两条鱼,少两坛酒,俩人都是放一日的假。故,重阳前便都带着节礼回家去了。宋苹这里,被宋舅妈不知寻了多少由头接回了娘家去,宋舅妈原是想把陈太太一道接去的,陈太太不愿意去,宋舅妈也便罢了。
如此,家里就是陈太太、褚韶华母女、陈二顺一同过节。
褚韶华昨日就把肘子炖了出来,鱼也炸好,中午把肘子热一热,鱼炖上,再炒了两个素菜,烧个汤,有肘子有鱼,也是一桌席了。陈二顺笑,“大节下的,该吃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