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都从地上拿起短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然后慢慢拥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
女孩看着怀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面无表情,古井无波。女孩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没由来的,她便觉得很委屈,一下子就留下眼泪。
杀戮兵器逐渐向他们包围,它们不允许有残余分子活着,更不允许能影响到李清都情绪的人存在。
人造血液从她的匕首刺入处喷涌出来,他亲自带走了那个数个日夜朝夕相处的温婉女孩。
看着在自己怀里渐无声息的女孩,可是夏耕之盾的监控设备早已被控制,他救不了她,只是怔怔看着,落下的微颤的星光。
他想去大学时读费曼自传,看到费曼的妻子因病逝世时,费曼一滴眼泪也没有掉,那时李清都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如此,只知道当时费曼忙于曼哈顿计划,可能真的是太忙了。
如今的他看着温婉的李姝,她的嘴角在笑,他只觉得她就像睡着了一样。
直到殷红的血将他环抱李姝的手打湿,将白裙污染,他皱着眉头,才意识到她真的睡着了。
他轻轻放下她的尸体,杀戮兵器缓缓让开一条出路,李清都不打算再留在这样的地方,他看着残垣断肢,才发现原来死了这么多人啊。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离开夏耕之盾工程地,一路举目望去,有姗姗来迟的前来增援的陆军部队,一辆辆装甲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警戒的士兵看着步履蹒跚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盘查他的底细。
黑色工作服早已沾满了血迹和尘埃,乡间小路不好走,特别是巫山横断了通往城市的道路。
但他依然选择自己一个人走走,山鸟不在乎远处发生了什么,它们有自己的生活,只是不解地看着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李清都。
直到接近傍晚,他才从巫山区走到了城市,城市里万家灯火,人们其乐融融。
街上的灯红酒绿与他没有关系,人们并不知道远在深山中的工程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不同寻常的治安和依然纸醉金迷的放浪。
李清都在人群中穿行,短发被狂风肆意凌乱,他的身上沾满血迹,人们对他避之不及,他也没听清他们在如何议论自己。
但那一刻,这些对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想起来伊戈尔曾经对他说的,任何人都会在他之前死去,他必须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渝州的小酒馆里,他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坐着。
从踏进这间小酒馆的第一天起,他便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喝着各种各样的酒,或唱着忧郁深沉的歌,或眼眸中充满欲望的寻找着一个叫“醉生梦死”的东西。
事实上,当抛却白天的肉身,让灵魂迷失在这片灯红酒绿中时,人们就已经醉生梦死了。
忘了从那天的夜晚开始,李姝就常常拉着他就坐着这个位置,看着繁华的渝州,看来来往往人群,看川流不息的江河,然后她常常给他讲述一个又一个离奇的小故事,那是她潦草的三年,光怪陆离的一生。
将狼藉的过去刻成墓碑。
李清都看着忧郁的歌者点上一支卷烟,摇曳的灯光,然后是深沉的、是愤怒的、是充满理想的民谣。但他只觉得吵闹,那不是他想要的歌。
和以前的所有时代一样,没有属于他的理想国,他只能龟缩在那小小的出租屋内偏安一隅。
回到郊区的居民自建房,他突然发现这样的自建房和城市的高楼大厦比起来,太破旧、太老土,不过这里真正容纳了他。
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建房的大门,他生怕打搅到其他楼层的租户,于是慢慢地环顾他以前从未认真看着的一切,这一切都显得无比陌生。
轻轻推开房门,原本热闹的小屋子里寂静万分,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那样的小小屋子如今彻底属于了他,看着几日不在,屋内就重新变得凌乱的家具。
以前他最喜欢一副死鱼的表情无精打采地瘫软在沙发上,然后古灵精怪的女孩时不时就要去打搅他一下。
生怕他把自己忘了。
他尽可能地想让自己不再分神,他将一件件一副重新叠起,将茶几、地板认真打扫,于是那些原本又被弄乱的家具在他的不断忙碌下,重新变得规整。
只是这间屋子,留下了无数女主人存在过的痕迹。
还有那一轮皎月透过阳台晾置的连衣裙,月光照在餐桌上,上面放着两人过山车的合影、照片上的小小元件和早已变冷的粥,粥中圆月,碎碎圆圆。
他一遍又一遍看着那被女主人精心修饰过的照片,看着照片里不耐烦的他还有笑的像傻子的女孩。
但他最终还是点起了一把火,那照片在火中发出炙热的光芒。
人最悲伤的不是亲人离开的那一刻,而是离开后,看着生活中缺失的种种,一次次意识到,最需要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
未燃尽的半支香烟被遗忘在桌角,零星火光溅到漆黑夜幕上,烫出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挂在墙上的拟态时针嘀嗒摆动着,最终停留在二十六时一刻。
“女儿啊!你干嘛要想不开去凑这疯子的热闹啊!”
黑暗中,一道沙哑男声突兀响起,像是锐物划过砂纸,掺杂着机器运转的低沉轰鸣。
他已经非常老了,一生无子无女,想起孤独死去的谷郁南,他不想尝试那样的刑罚,但是想他们这样的人,孤独是傍身的刀。
于是他将自己余下的生命都放在了培养这么一个女儿身上,可是看着被送回来时早已七零八落的仿生原件,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信仰的救赎主义没了意义。
他试图用自己的工具拼凑出他女儿的原本样貌,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她的中央处理器芯片。
“谷郁南!李清都!你们该死!!!”
哑嗓男人怒吼,癫狂地掀翻桌子,仪器在他的暴怒中被仍在地上,发出霹雳乓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