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
在江陈一边感悟四周灵气,一边犒劳五脏庙的时候。
试好钥匙的齐泽,也拐回了县衙,把房契放在了主簿那里,先让他记下凭证,等会来取。
赫然是吩咐主簿的架势。
齐文吏虽然官不大,但人缘广,城里认识的人多。
县里的人暗中都称呼齐泽是‘陵县二当家’,仅次于县老爷。
可除了这些隐形的实权以外,齐泽也是一心真的为县里操劳,对得起这份权。
如今他出了主簿屋子,眼看琐事办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惦记这几日案件的事情,转身去了县衙后面的牢房。
并且想起这事,他就有点脑瓜子疼。
虽然说起来这就是个简单的下毒案,犯人也抓住了,但恰恰就是这个名为‘张竹’的犯人不太好办。
他在去往牢房的路上,也开始回想案件的经过。
被下毒者,名为赵老六,是县里的一个老痞子,四十来岁,有一个同样不着调的媳妇,两人住着一个破房子。
下毒者,就是张竹,年约二十二,家境不错,任侠好义。
起因,是三个月前,赵老六听说张竹从城里回来,于是厚着脸皮,打着‘你兄长未发财,未搬城里之前,咱们曾经还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你小时还在我家吃饭’的名义,开口要二十两。
虽然数目有些大,张竹也知道赵老六这人不行,但兴许是性格使然,于是就借给他了,权当还了小时候的那顿饭,也不让他还。
谁知道一个月前,赵老六再次登门,把钱还了,还和张竹说,他拿着钱做了些小本买卖,等赚钱的第一时间,就是还钱。
张竹没接,但也觉得赵老六或许真的改过自新,也高兴自己帮了故人。
一来二去。
县里的人就经常见到两人在这随后的一月里称兄道弟,常在县东的一家酒楼内吃饭喝酒。
直到三日前,两人再次去酒楼内喝酒。
谁知道赵老六忽然中毒了,现在不省人事。
昨日医馆里的先生看过,已经让赵家人准备后事。
马上这下毒案,就要成了杀人案。
并且仵作还从张竹带去酒楼的酒水里与后厨内查出了毒药所留粉末。
物证具在。
张竹与酒楼后厨的两名伙计虽然一直喊冤,但也被关进了牢房里。
齐泽回想着案件经过,如今就难在这点。
一是,酒是张竹带来的,但张竹说他没下毒,酒楼两名伙计也说没往里下毒,对出现的毒药毫不知情。
搜查他们住处,也没发现什么。
三人都不招,都有嫌疑。
二是,张竹名声不错以外,还有位了不起的兄长。
就是他兄长闯出了陵县这个小地方,在城里开了一家镖局,接上他一家人去城里了。
包括他兄长除了有个镖局以外,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声,人称‘张镖头’。
尤其两年前,在未开镖局之前,他兄长还曾独身一人,一双铁拳,灭了西山寨山匪七十六人。
他兄长很有本事,不仅有钱,武艺还很高。
等这事传到城里,他兄长肯定要过来说道说道,为他弟弟求情。
到时是放了张竹,还是不放,或者是试探试探赵家人,联系他们和解,这难题都压在了他齐泽身上。
牵扯到命案,县老爷是笑呵呵的两边都不得罪。
捕头是只管抓人,别人一说,他就是‘听令行事’。
但这都不是问题,齐泽敢抓人办案,敢当这个官,就不怕得罪人,也不是很怕张家。
只是他如今潜意识里总觉得张竹不像是会下毒的人,也感觉这下毒案里有问题,但现在是物证齐全。
这一点难住他了。
齐泽思考间走到牢房门口。
“齐大人...”狱卒看到齐泽过来,赶忙打开大门,引齐泽走近牢房里面。
里面总共四十个隔间,每个隔间里面都有两张石床。
张竹就在靠里面的隔间。
经过一路空气中混合着屎尿味道的难闻气息,两侧牢房内的哀嚎、喊冤声。
齐泽面无表情的来到张竹牢房前,看到张竹正发愣的在石床上坐着。
一身上好的衣服,此时上面满沾了不少灰尘泥土,还有铺石床的稻草。
狱卒中午送来的牢饭,就吃了几口,便放在了地上。
‘嗒嗒’
“张竹!”狱卒敲打门框的响声,让张竹回过神来。
等他见到齐泽,是一下子起身,双手紧扒着牢房门道:“大人!我真是被冤枉的!”
“冤?”齐泽看到他这两天来回就这几句话,想查什么也无从帮他,一时摇了摇头,环视四周,向着周围说道:“你等冤吗?”
“冤啊!”
“我冤枉啊齐大人!”
“大人大人,真是那人喝醉酒往我刀口上撞的,我真冤枉啊!”
四周牢房内传来一阵阵喊冤声,很快压盖了张竹的声音。
张竹一时气急,喊道:“大人!毒真不是我下的!我张竹一生行事,从不遮遮掩掩,江湖上的朋友皆知!
我那日最多只是把酒碗换了,没做其余的事!”
“那你说是谁下的?”齐泽失笑道:“你喊冤,酒楼的伙计也喊冤,难道是赵老六自己给自己下毒?还是给你下毒?
那赵老六图的是什么?图你张家的报复?”
“这我会知晓?”张竹也是来了脾气,但相比疑问,他如今更担心自己的境遇。
可正在这时,他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牢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位捕快向着齐泽边跑边着急道:“齐大人,赵老六死了!”
“死了?”齐泽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忽然呆住的张竹后,也没有多言,就示意捕快带路。
“毒案变命案...”“张少侠这遭悬咯...”“我看是...”牢房内的囚犯,有些幸灾乐祸,有些目光麻木,事不关己的看戏表情活跃在脸上。
且也在齐泽跟着捕快向着赵老六住处赶去的同时。
犒劳完五脏庙,此时正在客栈内闲坐的江陈,也看到了客栈外有些人朝一个地方赶去。
他们话语中多是“赵泼皮死了”“死得好”等话语。
江陈听到这些,好奇这人到底有什么能耐,都死了还招人庆贺,于是把鱼篓放到收拾好的房间里以后,也出门跟了过去。
赵家那个破房子离客栈也不远,就四个街口。
等来到这条街上,江陈就看到门外有不少人都在压低声音讨论赵老六的生前事。
话语中多是不好听的话。
还有‘张竹下毒’,‘齐泽掌管此案’的事情。
院内入耳是嚎哭声,赵老六的亲朋好友们是哭喊着赵老六为人多好多好,可惜走的太早。
江陈就这样观望了几眼,本想着拐头回去的时候,却忽然感受到一阵阴冷的风吹来。
江陈看到有两个‘人’从街道口漂了过来。
其中一人中年短衫打扮,手里空无一物。
另一人个人不高,打着一把宽厚的黑皮伞,遮掩住了两人上空还未落下的黄昏余光。
按理说如此怪异的一幕,肯定会引来四周的目光。
但四周的百姓依旧在讨论,赵家人仍旧哭天喊地,都毫无察觉。
只有江陈一路望着他们路过两侧的人,走到院内,不多时从院中带出了一位有些木讷的中年。
这中年如今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两人拿一条铁链牵着。
“咦?”打伞的鬼差看到人群中的一位道长,果真是一直望着他们,顿时惊异一声,向着旁边的鬼差传音道:“林哥,自从咱们进来,那位道长就一直望着咱们这边...他是不是真能看见咱们?
难道是这赵家请的修士,要为赵锝说情?
怪了怪了,这修士不都一心修行,很少出现在尘世...”
“嗯...说不准...”短衫中年沉吟片刻,也没有第一时间带赵老六走,而是身子飘到距离江陈一丈远的地方,向着江陈拱手道:“漳县阴司武官林游,见过道友。”
他说着,右手摊向身后依旧浑噩的鬼魂,“小仙奉城隍之命,来陵县带赵锝魂魄归于漳县阴司。”
话落,他等了几息,见道长不言不语,就这样望着他,又不时看一眼赵老六的魂魄,好似并不在意他们城隍。
再打量几眼,江陈气息寻常,和普通人一样。
但能一眼看穿阴阳两界,这普通,却反而显得不普通。
林游一时拿捏不准,就散去了公式化的模样,换上笑容再次歉意行礼道:“也是此县无阴司,小仙才跨界拘魂,并不是有意打扰道长清修。”
林游说着,也是感觉这位道长没有阻拦的意思,那如今前来,肯定是自己二人动作有些大,惊扰了这位修士。
江陈听到林游所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林游看到这位道长确实并无责怪的意思,再一抱拳,道了一句‘公事在身’,就没有再多言语,便带人离去。
江陈见到他们片刻消失在了街口处,彻底离开,才在心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见到神话传说当中的鬼差,说不激动,不惊奇,不害怕,那是假的。
只是为了维持鬼差话语中的‘道长、修士’形象,也为了让他们拿捏不准,不敢过多试探,自己才把多余的情绪给强忍了下来。
此刻随着他们一走,听着四周的人声,江陈才慢慢平复了有些激动的心情。
但也肯定了此方世界里的一个民间传闻是真的。
阴司真的存在!
而所谓的阴司,阴司里的文武官,以及城隍的来历,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修士。
在传闻中,他们大多数都是当地大善人,官府里的老爷,如果他们真是公正廉明,一心为民,或许会被百姓立起人像、画像等等。
有了根基,在世时,这些老爷们或许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公正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但逝后,在香火的保护下,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神魄不散,并且有一种冥冥的指引,让他们来到认可他们最多的某个城,或某个县。
再续阴寿百年,化为当地城隍的武官、文官、或阴差。
如果当地没有阴司,则归于他县城隍。
可如果这位大善人香火旺盛,名声广远,邻县的鬼仙也会结个善缘,一同帮他开府建牙,助他成为一方城隍。
善恶有报,鬼仙自封,就是这个世界的缘法。
这也是民间有人常说,有先人给自己托梦,让自己多做善事,死后善封,才逐渐流传出了这些鬼仙传闻。
如今看来是真的。
江陈念想着,也回到了客栈,来到了小二准备好的二层房舍里面。
‘哗哗’在桌子旁边,鱼儿本来还在鱼篓里无意识的游着,看似有些失落,等江陈回来,却撒欢的打了几个水花。
它以为江陈把它丢了。
江陈来到桌前,摸了摸鱼儿,见到熟悉的鱼,才彻底放松了心神,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
谁知未关的窗户处,一阵熟悉的阴风吹来。
一道身影停在了二层的窗户外。
正是那鬼差林游。
江陈端起的茶杯停在了半空,就这样望着窗户外面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