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府要写的奏章是谏迎佛骨舍利之事。
相比道门,儒佛的斗争持续了很久。因为道门的修行偏向于出世,与儒家的隐逸有不谋而合的情怀。
佛门与儒门一样,更多是统治者的工具,对世俗的话语权很看重。
儒佛之斗,可谓由来已久。
而且周知府此举其本心绝非单纯为了儒学道统,毕竟他对旧儒学有颇多置喙之处。
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花费大量精力安置灾民,府库早已空虚,哪里有余力去大兴土木,建造佛塔。
即使太平富足时,他都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何况现如今。
皇帝此举,摆明了是要让陵州府自掏腰包,还得把事情办好。
无论如何,佛骨舍利的事件,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香火盛事,而是儒佛斗争的一个爆发点。
无论周知府愿不愿意,这個奏章他是一定要上的。
只是以他的文采,尚不足以在这样的大事件中,留下笔墨。因此想到了秦川。
此等笔墨,陵州府内外,非秦川不可操持。
周知府把要写的内容,表达的意思,一一向秦川说清楚。
他最后又道:“留仙,这份奏章一旦送上去,我的仕途差不多就结束了。我建议你开年之后,便去游学,见得天地广阔,对你往后的成就大有裨益。而且我身为代府城隍,能感应到你身上有不少功德,若修功德,一府之地是不够的。禹江省那么大,你可以四处去瞧瞧。你常常在府城,即使不经常出门,也有些显眼了。”
“我会考虑游学的事。”秦川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如果他盗取了佛骨舍利的道韵,那么陵州府确实不宜久留,需要找个借口出去避避风头。
而且佛骨舍利只是失去道韵,只要处理得当,真被人发现出了问题,那肯定也是他离开陵州府后,届时还能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对佛骨舍利的计划还需要仔细推敲商榷。
最好能有个背锅侠,转移目标。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现在顺应周知府的话,谏迎佛骨舍利,可以顺势将水搅得更浑,只有乱,才能让他找到机会。
这件事,他没理由拒绝。
秦川回答后,在周知府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做沉思状。
谏迎佛骨舍利的奏章是有可以抄的,便是历史上韩文公那篇谏迎佛骨。但其中许多典故都要修改、化用,贴合当世。
因此这次的文抄搬运,需要费些心思。而不是糊弄老柳那样,装作我很尽力的样子。
酝酿已久,秦川渐渐沉浸到历史上韩愈的心境当中。
他逐渐把握住文抄的精髓,那就是代入对方。
其实有时候读那些名篇,也是需要代入,才能体会到名篇的真情实感,仿佛亲临其境。
现代时,有个节目,叫声临其境,大抵有这个意思。
还有一个国家宝藏的节目。
以前他都很喜欢看。尤其是国家宝藏,跟他几次轮回的经历有点相似。
文抄的最高境界,就是忘了自己。
简而言之骗自己。
恍恍惚惚间,秦川身上气质一变。
一种独特的大儒气质,在他身上油然而生。
周知府看着秦川,仿佛看到一个大儒再世的化身,而且是接近中古诸子的大儒。
一颗灿然的文心,在他眼中呈现出来。
秦川负手踱步,一股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满溢而出。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昔年苏仙所作的雄文名句,赫然呈现在周知府脑海里。
描述的不就是此时此刻的秦川。
不,不是秦川。
而是一位接近中古诸子的大儒。
可以冠以“子”的称号。
在世称子,死后谥文。
千古文人梦,莫过于此。
秦川忽地止步,提起狼毫,笔头先吸饱墨水,随后开始落笔: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天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
秦川似乎完全把握住了韩文公的精神,精神气质凝聚在笔头,诛邪笔都为之颤动喝彩。
仿佛此刻的秦川,才该是它真正的主人。
秦川没有管诛邪笔的反应。
一字一句写下去,将这个世界的典故,配合韩文公文章的神髓,一一化用进去。
“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嗡嗡嗡!
就在秦川提笔收尾的瞬间,供奉在府学至圣先师大殿里的至圣先师像出现颤动。
此时是深夜,无人在大殿值守,因此没有引起注意。
颤动来得快,去的也快。
反而是秦川体内的诛邪笔,似吸饱了精气一样,凝实不少。
秦川此前写那些文章就没有这种情况。
难道是因为他扮演代入太深,真正引发了此方世界圣人大道的共鸣,令诛邪笔也为之受益?
看来文抄也得敬业。
如同当演员,要有演技一样。
卖鱼的就靠演技大火了。